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那些平时在各处做事的道童今天都没有出现,整个道观安静得像是在闭关修行一般。我一直走到了太上皇休息的那个房间外,玉公公往里面请示了一句。

“让她进来吧。”

传出来的是裴元灏的声音。

玉公公推开了门,我走了进去,然后大门便在身后关上了。

屋子里,还是和之前我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连两边架子上蜡烛的火焰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久没有开过门了,屋子里显得有些热,也有些闷,刚一站定,就觉得出了一身的汗。

裴冀还是和之前一样,靠坐在床头。

而裴元灏,规规矩矩的坐在床沿上,连后背都挺得笔直。

他们两都同时转过头来望着我,我走上前去,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而一低头,就看到地上一滩湿的,像是什么东西摔到地上泼溅开了,再一看,墙角那边有一块茶杯的碎片,大概是匆忙之间没有清理到。

顿时,心下了然。

也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了起来,虽然此刻他们两看起来都很平静,裴元灏转过头来看着我,又盯着我的眼角看了一下,还问我:“怎么,昨晚没睡好?”

“……”

我没想到他会先问我这个,下意识的看了裴冀一眼,他的脸上倒是露出了沉沉的倦色,可能之前说了太多话,已经有些疲惫了,此刻正半眯着眼养神。我这才说道:“民女有些认床,不太习惯。”

“要不要让人再给你重新布置一下?”

“不必。”

我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也不在意自己住在哪里,但不代表我愿意把事情闹得尽人皆知的。

裴元灏大概也知道我这份心思,也没有强迫,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我这才问道:“不知道太上皇,皇上把民女召来,有何吩咐。”

裴元灏道:“你昨天跟朕说,你想要回西川?”

我精神一凛。

我还以为那件事他会一直拖着不提,却没想到今天一来就提这事,我惊喜不迭,急忙点头:“是的。”

“你回西川,打算做什么?”

“家中有一些事,舍弟要我回去与他商议着办了。另外——”我看了他一眼,还是老实的说道:“陛下之前忧心的事情,若是能弄清楚原因,我想于国于民都是有好事的。”

他的脸色莫名的就沉了一下。

他知道,我指的是刘轻寒。

之前他的手谕发到西川,被刘轻寒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这件事在我们的心里一直都是一个疑团,对我尤甚——刘轻寒到底为什么突然翻脸不认人,这件事,哪怕不是为国为民,我也想要知道。

就在他沉着脸的时候,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裴冀开口了:“你们说的,就是之前的那个户部尚书?”

裴元灏沉沉的“嗯”了一声。

“那个刘轻寒?”

“嗯。”

裴冀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忽闪了几下,但没有说什么,又合上了嘴唇,继续闭目养神。

我站在屋子中央,不知不觉的就有些气闷,裴元灏问完那句话之后就没开口了,他到底答不答应,又在想什么,我完全都不知道,只能等他开口决定。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朕准你。”

我一听,惊喜不已的望着他:“真的吗?”

“君无戏言。”

“多谢皇上!”

我正要行礼谢恩,他却又沉着脸,冷冷的说道:“不过,你还要等一段时间。”

“……为什么?”

“叛军刚刚闹了这么一场,他们在京城周围还有没有余孽,朕目前正在派人搜查,如今要发往各地的重要信函都压下来了,更何况是你?”

“……”

这意思是把我比作“重要的信函”?

我没说话,而他又接着说道:“还有,就是要等太上皇的身体康复。”

“……”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他,又看了一眼裴冀:“皇上的意思是——”

裴元灏没有开口,倒是裴冀,慢条斯理的睁开眼,说道:“孤,会跟你一同走。”

“……”

这一下我是有些傻眼了。

太上皇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要这样?

看着我全然不晓的样子,裴元灏慢慢的说道:“袁家和林家的人在京城闹了这么一场,事情就已经不可能再遮掩下去,少则一个月,多则三月,他们必然会联合起事。”

我顿时呼吸一紧:“陛下的意思是——”

“这场大战,是在所难免了。”

“……”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年,傅八岱向他进言,十五年内边关不要有大型战事,之前也跟我说过,一定要和皇帝一起扛过这一年,但没想到世事难料,战火没有在边关点燃,反而在中原内部燃起,我和皇帝想要扛过这一年,可裴元灏一场昏厥,这群人的一时冲动,将事情推到了不能回头的局面。

我问道:“那太上皇这是要做什么?”

裴元灏说道:“林胜和袁明德逃回去,自知罪大恶极,必然是要狗急跳墙,但公孙启已经死了,而他的老父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裴冀这才慢慢的说道:“公孙述,曾经是孤的部下,孤知道他就算死也不会做出那样犯上作乱的事,听皇帝说起来,他的情形跟孤之前差不多,才会让他的那个不孝子钻了孔子,把他们整个公孙家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这句话,说的自然是公孙启,但裴元灏在旁边,脸色也不由的有些尴尬。

裴冀却眯缝着眼睛,像是没看他一般,只对着我说道:“若他们三家同时起事,对京城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能说动公孙家的人不要泥足深陷,那局势就会有些不同。”

我说道:“太上皇,是要亲自前往晋侯处,说服公孙述吗?”

他点了点头。

……

他们两父子谈了这么久,到底谈了些什么,我虽然没有亲耳听到,但现在也大体知道,裴冀已经弄清楚了自己昏睡的十来年里发生的每一件大事,甚至连刘轻寒,裴元灏都告诉了他。

但我没想到,他会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