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韩若诗说完那句话之后,洞房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裴元灏和裴元修几乎同时回头去看了她一眼,而她弱质纤纤的站在人群当中,似乎感觉到这两个人的目光,又低头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站在一旁的闻凤析皱了一下眉头,半晌才说道:“皇上,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寻找线索的办法。”

裴元灏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下之后,才问道:“你们在内院服侍,有什么人来过?”

他这话一出口,那两个侍女一听,都愣了一下。

而裴元灏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只一眼,那两个侍女立刻吓得冷汗直流,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奴婢——奴婢只在院内走动,公主拜完堂之后就回来更衣了,后来没过一会儿,驸马爷也回来了……”

“还有呢?”

“还有,闻将军带着人,过来巡逻过。”

“还有呢?”

“……”

那两个侍女紧张得汗如雨下,其中一个猛地抬头看到我,突然说道:“还有,还有夫人。”

裴元灏的眉头猛地一皱:“什么?”

“是,是还有夫人。”另一个侍女也说道:“奴婢也看到了。”

“……”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我的身上。

裴元修立刻走到我的身边来,但他还没有开口,韩若诗又一次柔柔的说道:“你们两可不要胡说八道,青婴姐姐怎么会是杀害公主的凶手呢?”

那两个侍女已经完全吓傻了,一时也不知道她这话什么意思,只呆呆的看着她。

韩若诗说道:“青婴姐姐到这花园来的时候,其实我也来了。”

闻凤析立刻转头看向她:“你?”

“不错。”她说道:“我刚到船上的时候,人有些不大舒服,所以就到这花园里来透透气,我也看到了青婴姐姐。我可以作证,她不是杀公主的凶手,她只是——”

她的话没说完,裴元修突然道:“若诗!”

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虽然我没有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但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口气并不怎么好,甚至能感到话语中一丝戾气。

这时,韩若诗也看着他,显得有些犹豫的说道:“公子,我知道你是在担心,但若诗绝对不会冤枉青婴姐姐的,若诗也只是把看到的都说出来。我相信,青婴姐姐是清白的。”

裴元灏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韩若诗抬起头来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她伸手打了公主?”

“什么?!”

一时间,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

连裴元修也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看着我:“你——”

我一动不动,甚至也没有去看他们那些惊讶的,不敢置信的眼神,只是看见一直沉默着,怀抱着裴元珍尸体的刘轻寒慢慢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也看着他。

而这时,裴元灏已经开口道:“她——她打了长公主?”

“是的。”韩若诗说道:“他们两谈了一会儿话,似乎谈得并不愉快,青婴姐姐就打了长公主一巴掌,两个人争执了起来。”

她说着,又指着裴元珍道:“不信你们可以看看,长公主这边的脸上,是不是还有一点红印。”

所有的人目光又全都移到了裴元珍的脸上,果然能看见她的一边脸颊浮着淡淡的红肿,虽然擦了很多胭脂,但仔细看时还是能看得出来。

顿时,周围的人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我和刘轻寒的那些事,虽然他本人已经前尘尽忘,虽然裴元灏三令五申不允许有人再提,但并不代表大家就都忘记了,而我在长公主和刘轻寒的新婚当天,跟长公主发生矛盾,甚至掌掴了新娘子,这件事一闹出来,所能想的就多了。

我也静静的看着裴元珍脸上,我留下的那片红肿,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韩若诗。

原来是她。

当时我走在长廊上,感觉到黑暗中仿佛就有一个人影闪过,但当时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觉得也许是灯笼摇晃的影子;而后来,一回到大殿上,就看见她坐在了我的位置上,占了我的位置,立刻让我有些生气,都没有注意到,当时韩子桐跟她说话的时候其实提到过,她一上船,就因为气闷而去后花园走了走。

所以,我和裴元珍争执的那一幕,是全都被她窥视了。

我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她。

如果说上一次浴室里那两个侍女对我动手脚,那还只是偷偷摸摸的暗害,那么现在,在当朝皇帝,文武百官的面前,将我和裴元珍的事说出来,她已经在我面前摆明了态度了。

虽然这个态度,我也早已经知道。

只是这个时候的她,虽然还是弱质纤纤,甚至说话太长时间都要气喘,咳嗽,可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之前所见的孱弱,反倒让我回想起了在吉祥村的时候,当裴元修决定要娶我时,她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看向我的眼神。

怨毒。

毫无遮掩的恨意。

我也看着这样的她,但只是对视了一刻,她又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调开了目光。

裴元修还是不敢相信一般,看了我许久,轻轻道:“你真的,打了她?”

“……”

“真的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看着地上那一片血红。

不知为什么,虽然心里难受得仿佛刀绞,但这一刻,我反倒有一种想要大笑的冲动。

是的,我的确打了裴元珍。

我的脾性不能算暴躁易怒,也时常记得母亲的教导,人总是有两面的,善恶都具备的,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一个好的人能在很多时候控制自己的恶,发扬善,坏的人则反是。所以作为一个人,我当然也有各种情绪,只是更多的时候,还是用涵养压抑自己所有的负面的情绪,诸如傲慢、贪婪、嫉妒,甚至是愤怒,这一生难得几次动手打人,也都是最脆弱,最压抑不住的时候。但我最不应该的,大概就是在今晚,动手打一个新娘子。

只是那个时候,仿佛所有被压抑的负面情绪都像天权岛地下那喷出的火焰一般,狂暴得无法制止,那种满满的恶意和为非作歹的快感,让我动了手。

自从离开皇宫,自从听见刘轻寒告诉了我关于傅八岱对我的看法之后,我已经尽量压抑自己身上恶的那一面,也尽量为我的女儿修行。

这是我这些年来,仅有的一次作恶。

却没想到,报应来得那么快。

我的女儿,不知道她到底目睹了多惊心动魄的一幕,让她现在神魂尽碎,得了失魂症。

而我,已经要背上杀人凶手的恶名了。

果然,人是不能为恶。

报应或早或晚,但都会到。

就在我沉默的立在那里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却带着以往没有的微微颤抖的手扶上了我的胳膊,抬头一看,是裴元修,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神情甚至也有些仓皇不定的看着我:“青婴。”

“……”

“你真的打了元珍?”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一下头:“是。”

周围的人群里立刻发出了一声声低叹。

他也蹙了一下眉头,脸色越发的黯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打她?”

“……”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打她?

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然后转过头去,看向躺在血泊中的那个新娘子……

我的确很后悔今晚打了她,但如果时间能倒流,如果我再回到那个时候,我想我可能还是按捺不住的动手。

但,我能怎么说?

因为她嘴不干净,说话侮辱了我?

死者为大,我要在她的尸体边这样说?当着刘轻寒的面这样说?

我沉默了很久,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沙哑着声音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些口角。”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目光都变得异样了起来。

有些口角,这样的答案,显然不能回答所有的人。

我甚至已经听到人群后面,有些人小声的议论道:“有些口角就要打人,打的还是当朝公主!”

“这么大胆,杀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就是!再说,她可是——”

……

这时,闻凤析问道:“你刚刚说的,看见他们争执,是在什么时候?”

韩若诗道:“是在公主和驸马拜堂之前。”

“那之后呢?”

“之后……”

韩若诗挑了一下春柳般的眉毛,没有说话,却看向了那两个已经吓得魂不守舍的侍女,然后说道:“我又不是在这里面服侍的人,我怎么知道之后的事?”

她的话有所指,闻凤析立刻转头看向那两个侍女。

那两个侍女一对上他,立刻吓了一跳,其中一个急忙说道:“我们,我们看见夫人,是在公主和驸马爷拜堂之后。”

“什么?!”

“对,是在拜堂之后,公主已经回来更衣了,我们在那边门口看到夫人。”

闻凤析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要等待我说什么,但这个时候也知道,不管我说什么,对我都是不利的。

韩若诗的话,和她刻意的暗示,已经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我!

闻凤析又蹲下身去,对一直沉默不言的刘轻寒道:“轻寒,你——”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皱着眉头:“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