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亮。

宫门外,赶着上大朝的文武百官陆续都到了。

许是近日这一连串的事情,大伙儿神情并不轻松。

互相打过招呼,又和相熟的官员凑在一块,交头接耳。

文兴侯远离人站着,周遭时不时就有视线落在他身上。

倒也并非是所有平日与他走得近的朝臣都对他避之不及,最初时,已有不少来表达过关切之情,是文兴侯自己,这些时日尽量远着些人。

自家是没有办法,就别和旁人添不必要的麻烦了。

尤其是,这时候还愿意与他和和气气的,都是关系好的,越发不能害人了。

时辰一道,众人进了皇城,一路行到金銮殿外。

自那位殿下南下之后,入殿打头的,一列是国公,一列是三公。

赵太保轻声与金太师道:“你走稳些,别跟那天似的,吓死个人。”

金太师笑着摇头:“我这个岁数,腿肚子打软不稀罕。”

当日出宫,并非故意而为。

毕竟年纪在这里了,不比年轻时,真跌一跤,性命堪忧。

万幸周围有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不然……

早朝上,官员们禀着各地要事。

陈正翰亦恭谨禀调查进展。

不止是这次事情,连以前做过的事情都被亲随小厮给供了出来。

最初弄出温辞秋闱恐舞弊的流言的,就是大殿下,流言渐渐传开,被皖阳进一步扩散,才有了后头那些事情。

几次挑拨二殿下,让性情冲动的二殿下与那位殿下起冲突。

龙椅上的皇上脸色越来越沉,底下官员心里也越来越重。

诚然,皇子相争,私底下的那些手段真就海了去了,有朝一日翻出来,谁也用不着大惊小怪。

但是,大殿下委实太糊涂了。

这次火烧驿馆,真的做得太过了,尤其是,还失败了。

等陈正翰说完,皇上叹道:“朕很是痛心。”

金太师站出来,问道:“殿下是否已经启程回京?”

“他不回来,他继续南行。”皇上道。

话音一落,底下低呼声一片。

金太师和赵太保亦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先前与皇上面谈,看得出来,皇上是想让殿下回京的。

莫非殿下一意孤行?

那位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有官员忙道:“刚刚经历了如此危机,又是仪仗不全,殿下该回京才是,如此南下迎灵,亦不够尊敬。”

“朕原也是这么想的,传了手谕召他回京,”皇上微微抬起下颚,“他送回来一封折子,朕从头读完,颇受感动。”

底下官员们好奇极了。

殿下到底写了什么?

吴公公从袖中取出了折子,清了清嗓子,从头至尾,抑扬顿挫着念了一遍。

大殿内外,除了吴公公的声音,皆是静静的。

直到都念完了,依旧没有人出声。

论文体、论工整、论起承转结,自是不够出色,但这会儿,谁会纠结于那些框架上的东西?

其中最真实、最直白的拳拳之情,已然胜过所有。

人都有父母,这是人生而为人,最朴素的、与生俱来的情感。

难怪,皇上会颇受感动。

谁能不感动呢?

谁能在读完这么一封折子后,还一个劲儿催殿下返程呢?

金太师道:“殿下所言,让臣十分震撼。家慈早已仙归多年,臣亦会时不时想起她的音容笑貌……”

“那些缺了的物什、器皿,我们太常寺一定赶出来,尽快送往江陵。”方启川逮着机会表忠心。

方大人赶在前头,其余与仪仗相关的衙门,自然也不会落后。

皇上退了朝。

走出金銮殿时,天大亮了。

晨光落下来,撒在陆续离开的朝臣身上。

结伴的三三两两,此时的话题不再似早朝前那么沉重,几乎都在讨论殿下的那封折子。

虽然吧,皇子之间争斗,大殿下做的那些事,也让大伙儿心凉。

可现在脱颖而出的这位,且不说嫡长子身份与三公都夸赞的能力,只这份心境,就让人赞许了。

往后,由他承继大统,这朝堂内外,定是不会差的了。

这将来,很让人期盼。

几个衙门说了要赶制,也没有拖延,比着徐公公送回来的清单,一批批地往南送。

御林军接到了新的旨意,途径归德府,继续往南,追赶殿下仪仗。

金晋延带着人亦赶到了归德府,与宋秩、戴天帧等官员一起,再次整理案子。

至晋翻来覆去,就是那一番说辞了。

黑猫可恶,妖里妖气,那位殿下养这样的邪物,不安好心。

京中定有人出卖他们,指不定就是项淮,做事推诿,还长他人士气,灭殿下威风,他也不想想,殿下这些人可曾亏待过他。

文兴侯府亦是可恶,若他们肯帮殿下,多出几个人手,事情说不定就做成了。

金晋延由着他说,最后把这些要命的话全部写下来,送去京城。

御书房。

皇上在一日早朝后,收到了这些内容。

他看完后,让吴公公拿给了文兴侯。

文兴侯忐忑着看了,忙道:“差不多是刚刚出三殿下那事儿的时候,殿下禁足,有这么个意思透过来。

臣自然不会给殿下那种助力,那不是在帮殿下,而是在害殿下。

想着殿下应是情绪就起伏的时候,过了那一段,自己就能放下了。

到年后,殿下上书自罪,他出府时也曾到了臣府中,句句恳切,臣真的以为他想开了,不再纠结了。

没想到、没想到!

哎!

臣的女儿若能劝住殿下,那该多好……”

皇上道:“朕自己管不好儿子,怪你女儿做什么?是他自己不争气。”

道理,自是这个道理。

可皇上心里亦有数,文兴侯断不会是“没想到”的那一个。

文兴侯也好,项淮也罢,都是劝不住朱茂,想下船又下不了,最后成了这么个场面。

最错的,是朱茂自己。

等文兴侯退出去了,皇上起身,与吴公公道:“随朕去趟庆霖宫。”

迈进庆霖宫的偏殿,见到坐在窗边,胡渣邋遢的朱茂时,皇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案子该结了,罪也都该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