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入殿,众人三呼万岁。

底下大臣们上折子议政,说的都是些“小事”。

朝堂之事,原就是以一桩桩小事堆积起来的,若成天都是热热闹闹、吵得你来我往的大事,局势就不稳了。

对大伙儿来说,其实,没有大事、只有小事,才是最好的状况。

赵太保垂着眼,心里明白,这样的局面不过是表象而已。

水面上风平浪静,水底下,全在酝酿着风暴。

不过是,前阵子对付沈家,事情太大了,好不容易得了个结果,所有人都要缓口气。

张弛、张弛,有张也有弛。

再起纷争,迟早的事儿。

不说旁的,他自己的袖子里,就收着个厉害的,一旦展开了,就是漩涡,需得吸进去好些人。

龙椅上,皇上面无表情听着臣子说事。

对底下这些细碎小事,他打不起来精神。

倒不是他看不上这些根基,而是,朝堂运转自有一套规则。

在约定俗成的规则里,只需按部就班,各个位子上的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能顺畅起来。

若这些小事,都需要当皇上的来拿主意,等他一道道批复、下令,那底下的人与事,都要乱套了。

不过,听还是需要听一听的,可以不乱插手,但必须做到心里有数。

只是……

现在说的这些,都太浅了。

浅到,皇上的心思有些散,他的视线慢慢落在了几位皇子身上。

他看到朱钰走神了。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朱钰的脸上透着几分烦躁,却是显然,并非为朝事烦恼,而是在琢磨旁的事情。

皇上审视地看了他两眼,不由就想到了前一阵子,朝堂上议论私运铁器时,朱钰那大汗淋漓、跟水里捞起来似的样子。

看来,现在是危机解除了,朱钰自觉安稳,就松懈了。

思及此处,皇上心中几个起伏。

对沈家有再大的怒与怨,对俞皇后有多么不喜欢,儿子总归是亲生的儿子。

朱钰身上流着他的血。

可偏偏,就是这个嫡亲儿子,背着他与沈家狼狈为奸,甚至敢把手伸向铁器!

他不可能向处置沈家一样处置亲生的儿子,可朱钰这么胆大包天,若不让他受些教训,往后……

大殿里,该议的事情都议完了。

皇上收回了视线,示意吴公公退朝,然后步下台阶,走出了金銮殿。

天子离开,底下众人也放松下来。

“昨夜睡得不好,脖子酸痛,”朱茂按了按发胀的脖子,转过身来,与朱钰道,“四弟,我刚怎么看着,父皇一直在看你呀?你刚怎么了?”

朱钰一愣。

他压根没有留意到,他递了个眼神给柳宗全。

柳宗全亦没有时刻关注着龙椅上那位,他答不出来,只能摇了摇头。

朱钰抿紧了唇。

果然是朱茂在诓他吧?

母后说得一点都不错,朱茂和他的母妃许德妃,真是什么娘教出什么儿子来,尽在背后煽风点火,想让他和母后去当先锋。

朱钰根本不上朱茂的当:“我没有做什么,就老老实实站着。”

朱茂挑了挑眉。

朱钰看不惯朱茂如此,一副低看了他的模样,冷声道:“大哥不是脖子难受吗?别不是歪着头,看错了方向,父皇看的不是我,而是歪脖子的你吧?”

朱茂:……

扔下这话,朱钰叫上柳宗全一道走了。

朱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朱钰这么骂,谁心里能畅快?

转念一想,朱钰骂就骂吧,反正被父皇盯上了的就是他了,有朱钰哭的时候!

朱茂压下心中火气,与朱桓、霍以骁道:“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朱桓没有接话。

他刚才也看到了。

只是隔了些距离,只知道父皇在看他们这儿,具体在看谁、是什么神色,朱桓没有看清楚。

朱桓正迟疑着要怎么答这话,霍以骁先开了口,把话题引开了:“殿下的脖子要不要紧?等下让太医给推拿推拿?”

“落枕而已,”朱茂苦笑,“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打了一个岔,朱茂也不好追着问朱桓了,只招呼了几人一块往千步廊去。

霍以骁跟上去,沿着殿前的台阶下去,走到广场上,他回头一看,赵太保与金太师一块,慢慢悠悠走出了金銮殿,没有下台阶,而是转向沿着长廊,绕去了后方。

陈正翰落后了几步,也跟着他们。

霍以骁收回了视线,看来,几位大人要去与皇上说一说蜀地和柳仁沣的纠纷了。

穿过广场,又行了几步,霍以骁与朱桓说了一声,先去了都察院寻霍怀定。

上回,霍怀定说过,他知道柳仁沣在湖广弄得一些混账事儿。

仗着背靠沈家,柳仁沣行事大胆不遮掩,那些混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都察院心知肚明,但在当时状况下,为了那些半大不小的事儿与沈家闹起来……

他们都察院敢,皇上也想,但整不动啊!

现在,既然要动手了,霍怀定要好好理一理那些陈年旧事。

与处置沈家一样,得一步到位,雷霆手段。

若是只那些半大不小的,最后弄一个“纵容小舅子”的罪名,对柳仁沣这样的真就不痛不痒。

霍以骁把一张纸条塞给了霍怀定。

霍怀定打开来一看,讶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上头列的,都是柳仁沣的罪状,虽写得简略,但胜在数量多,其中不少都是都察院不曾掌握的。

霍怀定问:“当真?”

霍以骁颔首:“都是真的,就是证据还得再收拢收拢。”

霍怀定一一记下,把纸条烧了。

他没有追问消息的来源,如若可以说,霍以骁不会瞒着他,既然没有主动提,大抵是有一番故事,不适合现在来说。

其实,这些都是温宴列给霍以骁的。

前世她要报仇,除了直面沈家,与沈家一条船上的那些官员,也得摸清楚底细。

他们当时不知道小公子的存在,以为沈家的一切都在给朱钰铺路,为了断了沈家的念想,自然也查过柳仁沣。

只可惜,那时候的柳仁沣干过的最能要了他性命的那些事儿,现在都还没有发生。

不过,眼下借由蜀地的这一闹,添上这些罪名,也能做一番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