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吴公公给皇上添了茶。

没有了臣子,皇上靠着椅背,语气放松了些,问霍以骁道:“怎么?和陈大人商量好了来劝朕?”

“陈大人也是这么想的?”霍以骁抬眉,“没有商量过,他应该也不敢跟我商量。”

皇上气得瞪他。

“您不信?”霍以骁不止没有看皇上的眼神,也不顾吴公公背在身后一个劲儿摆的手,道,“真话。陈大人吃不准我的想法,若是想到一块去了,倒也好说,万一他想稳,我一定要跟沈家拼个头破血流,那我不止不听他的,还会在您这儿跟他唱反调。

唱反调还是轻的,我想想,恐怕出了宫门,我还得去都察院堵他。

大伯父不在京里,千步廊那儿,我要脾气大一些,还真没能拖得住。”

吴公公:“……”

固然是真话,但四公子,这时候能不能说说假话?

不对,其实那都是假话。

四公子虽然也有过随心所欲的行为,甚至也有无法无天的时候,可再怎么样,也不是那样的纨绔。

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嘴,总归是占理的。

明明就不是那等不顾身份、胡乱行事的人,在御书房里,偏要一张口就是胡话。

这胡话说得再有模有样,四公子也不可能真去千步廊那儿耍威风。

“还说得挺得意。”皇上又瞪了霍以骁一眼。

他当然也知道霍以骁就是这么个性子。

前些年更直接,现在这么几句气人的话,反倒还轻了。

霍以骁会这么说,不过是激他的罢了。

“激将就算了,”皇上把话题拽了回来,“你的想法定然不只是刚才说的那些,现在御书房里就三个人,你只管说。有理没理,先让朕听一听。”

说起正经想法,霍以骁的态度端正了许多。

“沈家耕耘了那么些年,朝中官员多多少少与他们有些关系,或近或远,您要把与沈家关系不错的一锅给端了,那空出来的官位太多了,”霍以骁语速不快,说得也很直接,这话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皇上也心知肚明,“确实有很多等缺的人,只是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官场经验,只有一小部分是丁忧结束后等着复职的。

若都是些小官位,倒无事,新人肯干肯学,历练几年,由上峰带着学,总能上手。

但是,与沈家紧密的那些人里,不少是高位。

到时候,提拔上来的是没有历练到位的,底下空出来的再拿新人填充,整个衙门是年轻了,却也不够稳当。”

皇上支着腮帮子,抿了抿唇,示意霍以骁继续说。

霍以骁迎着皇上的视线,一针见血:“您确定,一时之间,您能找出那么多您属意的,还对您忠心耿耿的?”

皇上的眉头微微一蹙。

不得不说,很犀利。

忠心的未必是他属意的,而他属意的,也未必是绝对忠心的。

别看他坐着龙椅,朝堂上什么位子放什么人,不是他的一言堂,不可能一切都依着他的心思来。

更何况,官场轮替,还要讲究个资历。

皇上属意的、有能力的、忠心耿耿的,也许还是个后生,得再磨砺几年,一下子提上来,恐怕是拔苗助长。

当然,有苗子抗得住拔,但拔一株两株就差不多了,拔多了,就如霍以骁所说,整个官场会显得不够稳当。

霍以骁又道:“更何况,沈家那儿,我没有跟荣禄大夫、光禄大夫打到交道,只听少保讲过几个月的课,比起我,您更了解他们,他们现在老老实实等死,会没有后招?”

皇上的眸色发沉。

他当然不信沈家已经认命了。

沈临和沈沣,绝对不是会束手就擒的性子。

眼下沈家这么安静,很不寻常。

分明,御书房里还在为证据不够结实而担心,没道理沈家在这个当口上就放弃了。

之前相对顺利,大抵是雷厉风行、打了沈家一个措手不及。

从霍以骁“置气”离京,到杀武安规,运铁器被发现,再到狄察妻子到顺天府,皇上清楚,是他们占了先机。

而之后的这些时日,足以让沈临、沈沣回过神来了。

那两个老家伙……

皇上想,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在做好最坏的打算的同时,他们会自救。

别看沈家宅子围得死死的,却也不是丝毫没有与外界往来的可能,前一阵子是永寿过去,那现在……

这么一想,皇上猛得想起了“密道”。

先前发现的错综复杂的密道自然已经毁去了,但那绝对不是朱晟一个人可以弄出来的大事!

教唆朱晟参与到挖掘密道之中的到底是谁,先前一直没有定论。

可不管是谁,那一片密道毁了,沈临会不会有样学样,也在自家地底下挖个密道出来?

连夹带铁器的事儿都敢沾,挖密道又有什么稀奇。

也许,沈家明面上是老实等着三司调查,实际上早已经有人在外头活动,把罪名一股脑儿全摔干净。

现在的沉默,不过是还没有准备好。

一番考量过后,皇上淡淡开口:“朕晓得你的想法了。”

霍以骁起身告退。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知道皇上自有决断。

毕竟,皇上最怕前功尽弃。

这次若让沈临、沈沣找到了脱身的法子,之后几年,只怕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对霍以骁而言,速战速决。

只处置沈家,免得拖泥带水、弄得一塌糊涂,搅和进来一堆人物。

一旦小公子的存在提前曝光,他和温宴无从得知长公主手中握着的“把柄”原貌,那事儿就麻烦大了。

吴公公送霍以骁出去。

皇上靠着椅背,垂着眼摩挲茶盏。

他想,他和沈家的矛盾真的存在得太久了,以至于,他想连根带须全部拔起。

他很急切,急切地等着前头的消息,想要一个合心意的结果……

结果却不一定尽如人意。

跟赌博似的,想要赢得多,赌注自然也大。

这一回,他其实不用这样,占了上风是他,手握一定胜果的也是他。

以骁说得是。

“擒贼先擒王”,只处置沈家,风险就小,至于其他人,以后慢慢收拾就是了。

茶盏递到嘴边,皇上抿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

茶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