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声“江老板!”一个“不中不洋”的男人热情的走过来,吱大仙之所以觉得他不中不洋是因为他身穿长袍马褂,却戴毛呢帽,手持文明棍,还踩着一双皮鞋,其实吱大仙哪里知道,这是而今最时髦的旧派打扮,这人热情洋溢地同江月亭攀谈起来,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霍青霖和阿枝,待江月亭把他打发走了,阿枝才问,“那是谁?好一个眼高于顶的家伙。”

“嗨,我的一个戏迷,爷爷辈上当过光绪皇帝的御前侍卫,至今嚣张的不行。”江月亭说道。

阿枝心里不服,心想自己还是慈禧太后的本家也未如他这般张扬。

霍青霖却忽然说道:“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

“那图案的确很常见。”

“在哪?”

霍青霖指着江月亭说道:“你见过,我见过,阿枝没见过。”

“什么东西?”吱大仙更好奇了。

“刚才我看到你那个半吊子戏迷才想起来……”

“对!”江月亭也恍然大悟,“我就觉得眼熟,是香烟,我是在哈德门的烟盒上见过。”

“岂止是哈德门,三猫、黄金、老刀都有。”

“可是这好像也不对啊。”江月亭说道,“那就是个医学救助会的宣传标志叫什么何弃疗还是什么的。”

“嗯?”吱大仙歪着头挠挠耳朵,“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他们是干什么的?”

“好像就是一个教会医院的慈善机构,救助很多流浪的妇孺孤儿,还有无家可归的残疾人、病人。”

“嗯……名字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听你这么说,好像应该是好人,可是为什么刘老七会画下这个呢?”

“他烟瘾犯了。”江月亭忙摆摆手,“我开个玩笑。”

“一点也不好笑。”吱大仙冷漠地瞥他一眼。

霍青霖用指节敲敲桌子:“济南有他们的救助会吗?”

“当然有,后宰门有个基督教会,那里就有何弃疗的一个救助站。”

“去看看。”霍青霖说道。

可是江月亭看看天色说道:“都已经这个时间了,不如明天再去,哪里有我一个戏迷,回头我先去打声招呼,不然猛然过去,似乎有些冒犯。”

“也好。”霍青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去什么地方吃点饭。”

“去北太平街的夜市吧!”江月亭说道,“热闹,还有熟人呢!”

霍青霖道:“江老板真是相识满天下,那就有劳您了,前面带路吧。”

江月亭神秘地笑了笑说:“没问题,别说带路,我请客也没问题。”

“那就更好了。”

入了夜的济南城别有一番风光,不同于泰安这种小县城,太阳一下山街上的人就散了,济南的北太平路即便到了夜里也是人声鼎沸的,好像全天下的热闹都集中在了这里,吃饭的,喝茶的,说书的,听曲儿的,应有尽有,路边小摊也是鳞次栉比,让人应接不暇的。

吱大仙顶爱这人间的热闹。

虽然它们耗子夜里也是快活的,但总归与人类的热闹不同,人类更会享受。

吱大仙一向是看见美食就拔不动腿,而今到了这北太平路的夜市却发起愁来了,以吱大仙几百年的经验看来,东西好吃不好吃,不一定要亲自去尝,只需要看看摊子前头挨号的人多不多,可是北太平路的摊子从头排到尾,放眼望去仿佛每个摊位上都有等着的人,每个人都是满怀期待的。倘若要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不仅要吃炸了肚皮,即便是钱袋子也是会吃空的。

江月亭发现阿枝的忧伤问道:“阿枝,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觉得这里太吵?”

霍青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脸色也颇为抑郁。

“你怎么了?你也不喜欢热闹?”江月亭不解。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没走到一半江月亭就借口内急,捂着钱袋子落荒而逃,想必是很后悔之前大言不惭地答应请客的事。

吱大仙也不傻,暗暗翻个白眼,心想,小气吧啦的。

霍青霖看看她问道:“吃饱了吗?”

吱大仙摸摸肚子,严谨地说:“也不是不饱,但是还能吃。”

“消化一会儿,等会儿再吃。”

吱大仙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很有道理。

忽然身边的人都振奋起来,激动地向前面跑去,吱大仙被撞了好几个趔趄,陀螺似的转了好几圈,幸好有霍青霖拽着才没有被兴奋地人群踩死。

“干嘛呢,这是?”吱大仙一把拉住一个人问,“前头有什么热闹?”

那人打量她一眼:“外地人吧,前头是何小玲摆台说书的,每天就这会儿能看,快放开我,去晚了抢不到前面的位置!”

吱大仙吃了一惊:“何小玲,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又看看霍青霖,“你说是同一个何小玲吗?”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霍青霖看她一眼:“那就不看。”

“不,还是看看吧,不知道她有什么阴谋诡计。”

霍青霖失笑:“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才不是呢,你知道什么?愚蠢的人类!”

吱大仙为了不引起何小玲的注意,故意躲在路对面的楼上,居高临下,还看得清楚,只见对面临时搭起来的台子上果然有个杏黄衣裳的女子,唇红齿白,手执牙板咿咿呀呀地吊嗓子,只是吊了吊嗓子,台下便失心疯似的吆喝起来,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宛如疯魔了一般。

吱大仙“切”一声道,“压住尾巴的猫儿似的,有什么好听?”

忽然旁边昏黄的灯影下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可不是,也不晓得他们激动什么?”

霍青霖立刻警觉起来,不自觉地将阿枝掩在身后。

那人似乎轻笑一声,走到灯光之下,白净的皮肤几乎透出青色的血管,有些孱弱地立着,好像风一吹就会倒似的,这样一个人实在不能构成任何危害。

那人虚弱地笑了笑说:“方才失礼了,吓着二位了。”

“没有。”霍青霖有些尴尬,他方才的确反应过度了。

“咳咳咳,鄙人常于此独坐,仰观宇宙之浩渺,思考人生之百味,然而每及此时则被这尘世喧嚣所扰,唉!”

吱大仙和霍青霖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说不出的尴尬和疑问,这病秧子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