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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迪恩哄好孩子准备就寝之时,他的窗户外传来东西敲击声。

探出头,布兹在楼下对他招手,还将手指比在嘴前,示意他悄悄过来。

布兹之前就已经通知从首都来愿意透漏消息的知情人士要求低调,而且从那里出发大概深夜才会抵达,所以布兹那么晚出现迪恩也没有奇怪。

布兹对他比了比离萨姆提家不远的树林,然后转身往那走去。

迪恩赶紧抽出准备好的地图,他想过要不要把洛柯尔抱去给巴里照顾,但是想想就在附近应该不需要花太久时间,只是帮洛柯尔盖好被子,确认他熟睡之后才离开。

为了缩短时间,他直接爬出窗户踩着屋簷轻轻跳一楼,以前他就常这样偷溜出门已经相当熟练。

跟着布兹的背影走,没有火光两人仅靠着夜空上的月光前进,直到进了树林,布兹才提起放在树林外围的油灯。

「你决定用地图交换情报吗?」布兹指着迪恩手里捲成条状的地图。

「因为也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而且这只有领地的一小部分,我想就算留出去也不会有太大伤害。」

「嗯,反正只是做个证明而已,大小没关係。好了,你先在这里等,我把人带过来。」

迪恩找了个隆起的树根坐下,布兹给他留下一盏小灯,他盯着摇摆的火光发起呆。

如果能交换到有用情报就好了,虽然还不清楚自己能做出什么,但是也许这次会得到新思路也说不定,就算真的是徒劳无功,那起码也试过了,离开这里也会少一点悔恨吧。

迪恩仰起头从树木的阴影中看着星空,树影在深夜中摇曳,增添了几分诡异。

在迪恩对着天空想着之后的计画时,下巴突然被一隻手制住,古怪的液体从嘴灌入喉咙,他很快挣脱开,转过身却见到布兹站在他刚刚位置的后方,手里是一小罐玻璃瓶。

「你在做什么啊?对方人呢?」迪恩皱着眉忍受嘴里的苦涩味道,「你给我喝什么,好苦。」

「一种由植物提炼的东西,可以提神,我怕你晚上想睡觉。」布兹摇摇手中还剩半瓶的液体。

「我不需要,难吃死了。」迪恩想着回去肯定要灌点什么把嘴里的异味去掉。「对方来了吗?」

「往这里。」布兹带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十几公尺的距离,迪恩就被树根绊倒了两次,明明看上去不高,脚在跨过去时还是被绊到,迪恩想着这灯也太暗了,都照不清楚脚下。

布兹拉着他到一个大坑前,坑里面放着一个长形物体,但是迪恩看不清楚是什么,就算再怎么聚精会神地看,视线还是朦胧。

背后一个力道将他往前推,迪恩跌进大坑,他偷晕脑胀地爬起,发现自己正趴在那个长形物体上,他现在才终于看清楚,这个东西是一副棺材。

迪恩赶紧退开,他对着上方的布兹喊叫:「快把我拉上去,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放心,这棺材是新的,里面没有尸体。」

听到这话迪恩也没有好过一点,这个坑高度到他的胸口,平常只要他只要轻轻跳起就能用手撑着攀爬出去,现在他的脚却不听使唤,连抬高都做不到。

「你到底在做什么?」

布兹蹲下,轻拍迪恩的头。

「你刚刚吃的药,少量服用是可以做提神的饮品,但是剂量多就可以有迷幻药和麻醉药的效果。你的身体会有些不受控的现象,这都是正常的。」

「为什么?」即使落入这种情况,迪恩面对从小就熟识的朋友,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我也是被逼的,不要怪我。」布兹坐到一旁的石头上,「这起大规模的幼童拐卖案一定要有人承担,否则搜查不会结束。」

「是你?是你在做人口贩卖?」

布兹表情厌恶地摇头,「才没有,我只是从国外那边进些高差价的物资,是那些走私贩太贪心,觉得空车回去太浪费才动了歪念头,我完全是被牵连进去。」

迪恩越听越可笑,「那我呢?我完全与这些事情无关。」

「你爸爸明明也有参与,你看到他那张纸不就知道了吗?你爸在过世前就已经跟我们都谈好合作了,只是他过世的太突然,什么都还来不及做,所以你只是侥倖而已,你只差了那么一点,就跟我一样要在这几个月里担心受怕。」

「既然什么都来不及做,就等于没有做不是吗?你这样对我又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无辜吗?那我又何尝不是?我出生前家族就已经搞起这一行,我也没有选择的权利,更没办法说断就断,但是我们也是为了生活,就像你爸一样,在努力挣扎最终都只能向现实低头。」布兹叹气,「虽然对你感到抱歉,但是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什么意思?」

「走私的路线本来就是你爸提供的,为什么你觉得能置身事外?如果被发现,我们两个家族都完蛋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只牺牲一边就好了呢?我家人健在,伴侣还大着肚子,如果查到我们家身上会发生什么事?领地肯定会被没收,我与双亲会入狱或绞刑,我的伴侣就算没事,他一个人怎么照顾孩子?反正你也保不住领地,双亲已经过世也没有伴侣,带着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你这样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被赶出领地你将来要怎么谋生?你能拉下面子给人聘用吗?还是你要像那些落魄的贵族后代去给有钱人当僕人?有时失去面子,比失去生命更难受。」

是的,的确将来的生活肯定会更多苦,但是没有命了,保留了面子又能怎么样?

迪恩想辩驳,但是他越来越无力,「就算如此,我也不愿意揹着……我没做过的罪死去。」

「我跟你想的一样,我也不愿意被那些人犯牵连而死,我也不想这样对你,但我真的没办法。都是为人子,为人父,换作是你,你又能做得比我高尚吗?」

布兹不着急,他知道迪恩已经逃不掉了,药的作用下他会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最后会昏迷过去,在那之后他会把迪恩放进棺材里,然后用土将棺材连同迪恩一起掩埋。

「什么时候……决定的?」

「当我家开始被起疑时就有动过念头,但是我还没想杀你,只是想让人怀疑你跟人口贩子的关係,想说可以让洛柯尔被当成是失窃的婴儿之一,让搜查重点转到你这里。但是看到你跟孩子的爸爸还有往来,就觉得这招应该行不通。」

布兹缓缓地说,在等待药效发作的时间,他向老友说出心中积压的一切。

「这个坑我挖了好久,我想说要是因为太辛苦而受不了,就乾脆放弃这个计画另外在想,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弃,当坑挖好后我就知道我有多么认真,因为我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家人。而你的家人我会好好照顾,不用担心,这是我该为你做的事,是我对你的赎罪。」

迪恩已经站不住,他只能趴在坑边,他虚弱地说:「我最后有话想说,请你……转达给我的家人。」

布兹答应,他蹲在迪恩旁边,听他有些口齿不清地交待,在他因为迪恩渐渐小声的低喃而低头倾听时,迪恩用力抓住他脖子狠狠咬住他耳朵。

布兹吃痛将迪恩一拳打倒在地,迪恩吐出几口血,是刚刚用力过猛也咬伤了自己嘴唇。

布兹耳朵也留了血,不过他不在意。

「你已经没有办法了,放弃吧,葬在这里就可以跟你家的领地永远在一起,你家人不会知道你的死亡,他们会以为你逃跑了,久了他们也不会在惦记着你,他们会好好生活。你儿子如果他们没办法照顾,我会找个好家庭收养。」

迪恩已经没有多少力量,只能仰躺在坑底想着为什么他的结局是这样?

他明明一直想做出改变,但每每都是白费工夫。

也许他对自己的评价过高,他或许不聪明,也没有多少能力,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该是落到这种下场。

的确如布兹所说,他如果被按上罪名,或许连他的家人也没有精力替他辩驳,也许就这么相信了也说不定。

加德一定会哭个不停,继父不知道能不能处理好剩下来的事,洛洛又该怎么办?

安格斯呢,他会愿意为自己找寻真相吗?也许他要很久以后才从别人的间谈中得知这件事,或许那个时候连他模样都记不清了。

如果能跟安格斯讲清楚就好了,起码洛洛还有个爸爸,自己当初坚持不松口洛柯尔的身世为的是什么呢?也许只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能放弃的人。

可是他们只会看见自己成了为点钱连小孩都能偷的人。

想到那天安格斯的信,迪恩眼眶盈满了泪水。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他被安上了不实的罪名,安格斯还会相信自己吗?

反正自己都死了,他信不信自己,能不能为自己辩解都不重要了。

如果安格斯能永远不要知道发生什么事就好,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想起他,不要关注这里的任何事,这样安格斯就不会知道他所担的罪,让他在心里的形象一直是那个有些势利,但还算有底线的小领主,然后渐渐忘记他这个人。

还好安格斯已经离开了。

迪恩眼睁睁地看着布兹拿走地图,然后打开棺材,里面放满了盛开的鲜花,他被布兹放在棺材里,甚至连一个字也说不了,迷幻剂作用下他开始恍惚,他眼前的一切一点一点瓦解。

布兹擦去了他眼角的泪,将一束白花放在他胸前。

「去好好做个梦吧,梦里你爸爸跟父亲都在。」布兹在他耳边轻轻说,「你会顺利跟公爵家订了婚约,大家知道消息都替你高兴,你的婚礼办的隆重又盛大,从乡下贵族出身的你成了全国所有年轻人羡慕的对象,你的伴侣很爱你,你们的孩子生下时公爵为了庆祝办了连续三天的宴会,因为你的关係萨姆提领地富有又安全,加德长大后继承了领主之位,你有空就会带着孩子回来坐坐。」

迪恩目光涣散,药物让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布兹对他说的那些话似乎成了真,那些画面一幕幕出现在他眼前。

他不再是身处在潮湿的土坑中,他回到了那幢华丽的庄园,所有人都对他笑着,佣人亲切地引领着他到安格斯的所在之处。

转瞬他看到他的家人与安格斯一同坐在自己家那不算大的客厅,爸爸,加德,巴里,以及那几乎想不起面貌的父亲也像从封存地记忆里走出一样鲜明,他们像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互相间聊,安格斯转头看着他,露出微笑,呼喊着他的名字。

迪恩目光呆滞,除了胸膛还有起伏外就像死了一样得安静。

「原谅我,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布兹狠不下心动手,只能这样让迪恩慢慢在土堆里窒息。起码药会让他最后感受到快乐,布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将迪恩凌乱的头发拨整齐,擦去身上的泥土,然后轻轻盖上棺材,不打扰陷入梦境的迪恩。

他爬出坑,用一旁的铲子一点一点将土埋回坑内,棺材渐渐被土覆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