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常年都在听她说,每一句他都当真了。他一辈子最重要的话说出来,她却听犹未听。

他又何尝不忿恨?

她垂眸沉思了片刻,果然又仰头看向他,“……近来心魔可曾再次发作过?”

“……不曾。”

“这就好。”乐韶歌便点了点头,又道,“今夜的不速之客纵然不是乐清和,怕也来者不善。如今我们连他的行踪都捉不定,实在不知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旁的我倒是不害怕,就怕舞霓……这阵子你就近保护舞霓,其余的事就先交给我和大司典吧。”

乐正羽一时没有应声。

人都是从哪一个时刻开始急于成长,开始痛恨自己的弱小无能?

大概就从被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护在身后的那一刻吧。

对乐正羽而言,是师父留书出走,乐韶歌捧着那纸轻飘飘的信久久不语,明明肩膀都在抖了,回过头来看到不成器的一弟一妹,却仍是在一瞬间就捐却迷茫微笑着告诉他们什么都不用怕,而后便挺直了胸膛扛起一切的那一刻。

但成长为什么是一件如此缓慢的事?

为什么从下定决心,到真正能践行诺言之间,会有这么、这么漫长的路要走?

为什么总是在关键的时刻,派不上用场。

又被她支开了啊,他想——也对,乐清和最擅长以乐音扰乱人心。他斩不去心魔,她如何敢让他出面对抗这个魔头?

至少这次,他还能帮她保护舞霓。

“嗯。”他说,而后他上前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她虽钝感,却尚能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终于提前察觉到他究竟想做什么,抬手便又要推开他。他于是坦承,“心魔要发作了……”而后趁她迟疑,俯身亲吻了她的嘴唇。

……果然,一旦没忍住亲下去了,也就不必妄想更多。

把他推开后,她看上去依旧焦头烂额,擦着嘴唇恶狠狠的瞪着他,想要训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只能色厉内荏的多擦了一下。

“——下次提前说!”

“……说了便可以吗?”

“不行!”

触感依旧残留在唇上,柔软、微凉。他虚握了握微微发抖的手,轻轻舒了口气。

他清楚的知道,已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完~~

师弟才是大猪蹄子!

他的视角太难写了也!

要安慰要评论要抱抱亲亲

#空巢老竹因常年熬夜码字缺少睡眠而语无伦次#

第21章

讲经阁和弦歌祠已各自行动。

乐韶歌从映雪台里出来时,只剩舞霓孤零零的在树下卧石上等她。

——似乎也不能说是孤零零的,迦陵还陪着她……不,是抱着她呢。

小丫头片子已经窝在迦陵怀里睡过去了,迦陵靠着石头坐在地上,五彩绚烂的尾翎随意铺开在湿冷草地上,覆盖了羽毛的大长腿半伸着,铁钩似的猛禽爪无害的弯在空气中。为了让舞霓睡得舒服些,它将双臂变作翅膀,右臂揽着舞霓,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左臂如锦衾般覆盖在她身上——这张床纵然不比舞霓那张堆锦叠绣的睡床舒服,也绝对华丽得举世无双了。

见乐韶歌出来,那双不通人情的妙瞳眨了眨,长睫映着冷光,异彩流转。

乐韶歌:……

真的,真的就没见有比迦陵更宠契主的鸟儿。莫非是因为天生半人半鸟,故而比旁的鸟儿更亲近人类些?

乐韶歌上前轻轻唤醒舞霓。

舞霓揉着眼睛半梦半醒的应了一声,见是乐韶歌,忙醒神过来,“师姐?阿羽呢?你们都说完了吗?”

“嗯,阿羽在钧台。”乐韶歌道,“你不必回流眄居。从今日起,你和阿羽一道去钧台闭关修炼……”

“我不要!我要留下帮师姐。”

乐韶歌:……

——算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你帮不上,留下来只会扯后腿。”乐韶歌道。见舞霓咬着唇,恼得眉头拧了三圈儿,眼里水光眼看要落下来,便笑着戳了戳她香香软软的腮帮子,“这表情可不美。你在钧台上好好修炼,待修成了飞天舞,我就让你出来帮我。”

“真的?只要修成飞天舞就行?”

“真的。”乐韶歌笑道。又一想,《九重天尊》里为了帮萧重九,舞霓十日之内就把飞天舞从第四重修到了第九重。而这辈子因她的敦促,舞霓已经提前把飞天舞修到第七重了。若真发起狠来,不定真能三五日就出关——这些资质逆天的熊孩子啊。

便又说,“但乐清和不是寻常的魔头,若你真打算帮得上我,最好也学一学《云门大卷》……我会让人把乐清和的资料送去钧台,你也不妨抽空一读,这样等出关帮我时,就不至于无从下手了。”

舞霓平生最害怕阅读,连几百字的飞天舞诀她都能背上一年半,怎么可能老老实实读史书?果然就为难起来。

乐韶歌便又笑道,“让阿羽讲给你听亦可,总之别一无所知的冲出来就行。”

她多说这些话,反倒让舞霓觉着她是真心要让自己修炼变强后再来帮她,终于不再纠缠不休。

一面召唤迦陵赶紧陪她去钧台修炼,一面谆谆叮咛起来,“那师姐你可一定要撑住啊。等我变强之后,马上就出来救你!”

……居然是个这么可靠的熊孩子。然而偏偏在危机时刻才知道该上进,看来她过去确实太骄纵她、太耽误她了。

乐韶歌忍俊不禁,“嗯……就靠你了。”

送走舞霓,乐韶歌便独自往弦歌祠内八佾堂。

大司典果然已在那里等她了。

乐韶歌开启了弦歌祠内一切她能开启的守卫法阵。

前往弦歌祠下先贤堂的功夫,乐韶歌随口问道,“师祖您可曾见过乐清和?”

“见过。”大司典淡漠并且冷静,“师父同他对决时,我已入门了。”

“不知是场怎样的对决?”

大司典单手扶着脸颊歪头想了一会儿,“……韶乐与魔曲的对决吧。”

“书上说,是掌门师尊赢了。”

“是韶镇魔,还是魔染韶——以此论之,是师父赢了不错。”大司典道,“然而赢的只是师父,并非韶乐。”

乐韶歌默然不语。

在读到这一段的时候,乐韶歌就已意识到了这一点——九歌门下弟子日日受韶乐熏陶,然而最终能修炼韶乐的,每代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一朝乐清和奏响了《须摩提》,众人便心荡神移难以自控,可见还是魔曲比韶乐更能动摇人心。

以情度之,也是如此。天音九韶清圣,却未免不近人情。须摩提魔性,却能循循善诱——换言之,圣女怎么可能比妖女得人心?但话又说回来,若对手仅限于彼此,韶乐依旧是魔曲的克星。

只要她本心坚固,只要捏准了乐清和的七寸,她也未必没有打赢的机会。

“师祖可还记得,乐清和是个怎样的人?”

先贤堂就在弦歌祠地下,门内历代掌门和长老都留影在此,经过特殊阵法的护持,可保永世不散。飞升或是陨落后,他们的遗物与残留的神识也保存在此处。

毕竟是音修门派,有些功法光靠文字描摹,则精髓尽失,只余糟粕尔。九歌门内有特殊的阵法,可将声象存于金石之中。故而每当修行有珍贵领悟时,修士们便常做留声石存之。这些留声石日后若有余留,也往往也会收入弦歌祠中,开放给后来修行此曲的弟子们借鉴。历代掌门长老都会留下许多留声石——这也是师父出走后,阿羽能独自悟道却不耽误修行的原因之一。

不过先贤堂的留影和这些制作粗糙、只能听不能问的留声石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留影中残存了神识。虽是吉光片羽,然而大能修士神识浩瀚如宇宙,只是吉光片羽也足够正常沟通了。

若留影之人还活着,并且离得不太远,同神识沟通时甚至本人也会有所感应。

这才是弦歌祠中最珍贵的财产。

因此先贤堂须得以特殊密令开启,才能进入。

乐韶歌只进过先贤堂两次,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她来,还是她刚刚代领掌门时。那时她站在师父的留影水晶前,对着水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大半天,师父的留影也只龟缩在水晶里装死。可见留影时师父就已动了出走的念头,或是已知道自己日后会做出这种事——若是毫不心虚,以师父性情肯定会愤慨的跳出来,跟她一起破口大骂日后的自己厚颜无耻,不负责任。

这一次乐韶歌依旧不由自主的停步在师父的牌位前。

但也只停了一瞬,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了——她才不要像个被欺负了的小孩子似的,来找这个大猪蹄子哭诉呢。

谁知她不理睬时,水晶里的留影却不经触发便自己冒头出来,跟做贼似的悄悄说了声,“……你可以用降神令。”

乐韶歌循声回头,一眼瞪过去——滚蛋!懒得理你!

可惜那留影早已心虚的缩回去了。

乐韶歌:……

不愧是她师父,逃得真快。

和留影一样,降神令也是历代掌门和长老们所留。发动降神令,便可将已离开的师门大能们传唤回来。

据说最初是应急联络之物,不过延续千年更迭五代之后,其中含义早已不仅限于此了。

——“降神”是终极手段。

一旦发动了降神令,便也意味着九歌门已走到穷途末路,这一代弟子中无人能承其重,只能把这些捐却俗世、无心凡尘的先贤们强行召唤回来救难了。

乐韶歌觉得自己还没落魄到这种境地。

不过……用降神令把她师父弄回来给她兜底,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

乐韶歌又狠瞪了师父的留影石一眼。心想,就这么办吧。

乐韶歌径自来到雷音长老的牌位前。

玄鸟卵犹在。

可在看到鸟卵的第一眼,乐韶歌便明白,卵中|共命鸟已然不存了。

胸口痛楚一闪,乐韶歌知是青羽物伤其类,内心悲鸣,便抬手轻轻抚摸衣上鸟纹。

所谓共命,并非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这只是乐修一厢情愿的说法罢了。

共命鸟是乐修平生所遇第一个知音,也是一辈子的知音。只有当灵鸟被同类之声吸引而来,愿意为之现身和滞留时,乐修才算是真正找到了自己的音之道。他以精血为纽,令它存留于此,以乐曲喂养它。它是他的半身。

然而对灵鸟而言,这关系也许就没这么浪漫了。它生在灵界,自由无拘,不受任何人差遣驱使。只是乐修以歌声引诱,令它心悦,于是它接受契约,暂时驻留异界。本质上和乐修闻香而现身凡尘,贪恋那香气而答应燃香人一个心愿没什么区别。

它随时可以脱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