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则远远看着,季檀星好像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悄无声息的发光。

她总是会在上一支烟花燃尽的时候,自己给自己续上下一只,锲而不舍的执着模样。

十七岁的谢十三觉得季檀星活的娇气,像是蜜罐里泡出来的。

但她并不是。

于是二十四岁的谢则开始思考,季檀星这具脆弱的身体中,究竟装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这个灵魂能帮她战胜苦难,从泥沼中开花,而所有遇见季檀星的人,包括他,都看不见她背后的荆棘,只能看见被捧在面前的花朵,散发着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馨香。

而这些东西,迷惑着眼前的人,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个柔弱胆小的人。

一帆风顺的人生并不值得骄傲,真正厉害的人往往都是逆流而上,等她真正站在你面前,展露出一点发着火光的灵魂,你才会窥见,会知道她笑着站在这里,已经打败了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

多么值得骄傲的自我拯救的战绩。

但她好像没怎么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厉害多么迷人。

季檀星远远的招了招手,给他指着金滩海岸在夜中依旧洁白的浪花,烟火燃尽,季檀星弯腰低下一瞬,谢则在不远处缓缓站直身子,黑夜中的视线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小朋友。

直到看见对方手中捧着一堆被冲上来的小贝壳,兴致勃勃的朝他走了过来。

像是和七年前的某一幕重合。

“是红色的贝壳,还有一个带孔的白贝,可以穿起来戴。”季檀星笑道。

谢则语气缓慢:“你怎么还这么喜欢到处捡东西。”

季檀星眨了眨眼睛,伸手:“要吗,给你?”

他笑了一声,刚剥的一颗戒烟薄荷糖从左边犬齿滑到右边,压迫着喉间隐隐忍耐的痒。

谢则抬手:“送过我石头,现在是贝壳,下次还有什么东西?”

“下次还不知道,这是一种随机的惊喜,”季檀星眼眸清澈道,“难道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在某一刻捡到某个具有特殊代表的东西,此后无论多少年,你看到它,拿起它,再嗅一嗅,或许就能瞬间找到当时的快乐,这个叫,叫——”

“气味触发回忆,”谢则嗓音沉沉,抬起眼睛,“普鲁斯特效应。”

季檀星高兴道:“是这个!”

她知道,所以她七年前就知道。

这只狡猾的小鸟,在七年前就已经给他下了道网,留下了一大堆东西,所以每次看到那些石头,闻到那上面经年累月的潮湿,谢则都能瞬间回忆起来宁坞镇那个穿着白色印花短袖,总是会在朦胧清晨就来找他的小镇女孩。

带着笑,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柔香调。

两人在人潮散尽的海滩上缓缓往回走,谢则问季檀星还有几天年假想怎么过。

季檀星摇头:“不知道,睡觉吧。”

说完可能觉的这样太丧太颓废,她连忙补充道:“或者吃饭——”

谢则情绪不明的笑了声:“你的绝世好邻居长这么大第一次在外地过年,你就用吃饭睡觉来招待?”

季檀星有点不好意思,抓了抓衣袖道:“玩一天,躺三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谢则淡道:“我躺不住。”

季檀星疑惑:“怎么会躺不住?”

她能躺到地老天荒!

谢则混声混气:“一张床,没对象,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躺的。”

季檀星:“……”

过了几息,她小声道:“那你想怎么样,我配合你可以吗?”

谢则侧目,似是不信:“真的?”

季檀星:“嗯嗯!”

谢则立刻道:“行,明早八点,我在你家门外等你,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每一天,我希望我都能玩到不一样的东西。”他微微一笑:“你看这样,可以吧?”

季檀星呆住。

她嘴巴动了动,“我——”

“不商量,”谢则语气冷酷极了,“你总不能一直待在黑房子里,在黑房间里会开心吗?”

季檀星愣怔:“没有……”

谢则:“那就走出来啊。”

他语气随意,又透着引诱:“我看你出来玩不也挺开心的,开心的小姑娘浑身都在发光。”

季檀星看着他的背影,谢则的脚印在路灯下留了一串,她追过去,发现他的步伐的确是变得慢了些许。

他在等她。

“——十三。”

谢则脚步停下,回头。

季檀星深吸一口气:“我会陪你玩的。”

谢则挑眉。

季檀星温声:“我妈妈说,假如一个人主动找你,最起码在那一刻,他都是满怀着想见你的心思来的,这样的心思很珍贵,最好不要让它落空。”

她道:“她还告诉过我很多道理,我一直在学着成为她那样温柔优秀的人。”

谢则没说话,只是沉默的等待着她的言语。

季檀星从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将这样的陈旧伤疤用这种轻松的心情讲出来。

只是眼前的是谢十三,是那个在除夕夜放弃了回家的机票,专程来陪她过年的谢十三,所以她觉得愉快大过苦难,所以她才可以成功讲出来。

“但是我妈妈已经过世很久了,”女孩神情带着怀念和释怀道,“我没和你说过吧?她在我七岁就过世了,我是单亲家庭长大,不过七年前我父亲也另娶了,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就一个人出来住了,幸好又遇到了你,不然今年这个年真不知道要怎么过,所以我会好好回报你的。”

谢则呼吸起伏一瞬。

季檀星抓了抓红色围巾,这也是给自己买来过年的,她指节细嫩白皙,与围巾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太乖了。

乖的让人戴不住好人面具,想狠狠欺负一下。

谢则看着她,忽然微微歪头道:“过来,季小小。”

季檀星不疑有他,往前走了几步。

谢则忽然伸手,像是七年前在宁坞镇谢家小沙发上那样,力道微重的捏了捏季檀星的脸颊。

女孩的嘴唇被迫抿起,鼻子都变成了皱巴巴的模样。

“我知道。”

季檀星鼻音疑惑的嗯了一声。

谢则眼眸深□□:“我知道你母亲的事,不用说了。”

在她隐藏的悲伤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几秒钟内,谢则在缭绕的檀木调中道:“你现在好好招待我,假如你哪一天去京北,少爷我也肯定在自己的地盘好好招待你,哪来得除夕夜还能一个人从家里出来的破事儿。”

季檀星眼眸微微睁大,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山神庙的大钟下,喝着甜甜的梅子酒,听那个满身骄傲的少年和她说着类似于保护的话。

谢则避开伤疤的技巧实在高超,季檀星感觉他作恶的手离开自己的脸,又混不吝的放在了衣兜里去,搅动的贝壳叮当相撞。

他语调懒散道:“我这个人呢,善良的厉害,见不得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受欺负,你明年要不直接别回去???了吧,我不想大年三十再去雪地里捡人。”

季檀星刚要说话的语音顿住,看见前方的人侧身对她伸出手,指尖抬了抬道:“你青江的烟花看了那么多年,多没意思,世界那么大那么好玩,明年过年我带你飞京北,去看这个国家最盛大的烟火秀,”

谢则眼眸看她,带着玩味:“放心,京城脚下不宰人。”

远处海边,有未燃尽的烟火迟钝的炸响,砰的一声,让季檀星眼睫和心脏一起抖了一瞬。

她听着谢则似是玩笑的话,不论过去多少年,好像那个少年从来都不曾改变。

这么多年,季檀星已经把勇气都丢的差不多了。

她不是当初那个敢在清晨就去找谢十三的季小小,甚至谢十三都住到了她的对面,失约的她有时候都不敢去打扰。

但有时候,有个人站在你面前,你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普鲁斯特效应。

你会想起过去的一幕幕,想起和他一起经历过的无比快乐的时光。

是清风,是大雨,是蒲公英的痒,是神庙的人间烟火。

是十七岁无比乐观快乐,勇气加身的另一个时间轴的自我。

但是她还能找回来那个自我吗?

季檀星不知道。

她只知道不能停在原地,可能继续往前走,好好生活,就能再捡起一点点当初的碎片。

谢则还伸着手,季檀星看着他指尖微抬,她连忙低头,从口袋中又给他翻找出了一个白色的贝壳。

黑暗中,谢则手指一顿,他嗤笑了一声,索性带着贝壳收回。

季檀星慢慢道:“时间不可复刻,海边的烟花回忆,都在这个贝壳里了。”

谢则看她:“又都给我?”

季檀星微微点头。

当然都给他,因为她从不靠物品来回忆过去。

只要他在身边,就是她最好的普鲁斯特效应。

谢则将贝壳收起:“行。”

他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季檀星距他五米左右。

“想什么呢?”

季檀星下意识抬头,看见谢则冷酷挑眉道:“回家路这么黑,还不跟紧点儿?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又鲨回来了。

估计这次人会更少,但是我会努力更新的,复健不敢说日更,每天下午六点后还没有大家当天就不要等啦。

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