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整个天玄宗寄予厚望的战将府第一批学员,在经过三年的学习和修行之后,终于要从战将府毕业了。

对于这些学员,整个云莽内部诸多派系,尤其是军中各个派系,为了能够争取到更多的名额,争得不可开交,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谁都知道,这第一批从战将府毕业的战将学院,是最具战将天分的。将来他们能够在战将领域取得的成就,同样不可限量。现在多争取一人,将来能够收获的回报,绝对会是异常丰厚的。

第一批进入战将府学习的学员,一共只有区区五百人而已。这五百人,都是从之前收复云莽的战事当中,脱颖而出的优秀年轻战将。他们往往都没经历过正规系统的战将学习,但却展现出了很高的战将天分。经过这三年的学习之后,更是突飞猛进,每一个都可以进入军中独当一面了。

以后战将府虽然还会陆续培养出新的战将,但相比这第一批,后来者的天分,恐怕整体上就要逊色很多了。所以,在争夺这些年轻战将的时候,各个派系都不肯松口。就连叶朝归这位掌门,都对于分配这件事有些头疼。

没办法,身为掌门,叶朝归虽然在宗门内部一言九鼎,但还是需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问题。比如有些宗门老辈,论辈分比叶朝归还高两辈的老人,舍了老脸过来,就为了多争取两个名额,叶朝归当真能够拒绝?不可能的。

再比如,坐镇丽水防线的王虎臣,直接面对妖族的威胁,手底下最是缺人才。王虎臣张嘴了,自然也不能拒绝。

当这些人和事,交织在一起,连叶朝归都感到无奈了。最后这位堂堂天玄宗的掌门,都不得不暂时推卸一下责任,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那些年轻战将自己。至于宗内各个派系,如何拐走更多的年轻战将,那就只能看他们谁更舍得下血本了。

不过,在这些年轻战将当中,徐崤算是一个例外。

作为第一批进入战将府学习的年轻战将,徐崤刚刚进入战将府时,成绩在五百人当中排名倒数。这也没法子,毕竟其他绝大多数人,都有过指挥战部的经历,只有他,只是给王垂志当过亲随,并未真正亲自指挥过战部。不过,在这三年当中,徐崤的进步却是极大!三年当中,每一年的考核,都大有进步。到了不久之前的毕业考核,徐崤更是一口气冲入了前一百,相当的难得。

当然,这份成绩,也不光是他的努力造就的,也有素的功劳在里面。素虽然不懂战将之道,但凭借她在宗门内部的地位,找人给徐崤开开小灶还是不难的。而且,王垂志本人作为战将府的教员,也对徐崤格外的关注。至于资源方面,那就更不用操心了,一切都是顶配。

如此待遇,其他同期的学员,大多也只能望而叹之了。

能够在毕业考核当中,冲入前一百的战将学员,每一个都是各方打破脑袋去争取的对象。不过,到了徐崤这边,却有了小小的例外。徐崤并没有答应任何一方的招揽,而是暂时留在了天玄山上。

要是其他人,这么做肯定是不行的,拒绝了所有招揽,等于自绝退路。将来就算想再进入军中,也会因此遭到打压,得不偿失。但徐崤还真不怕这个,天玄山上有素罩着,军中有王垂志这位虎帅之子罩着,谁会吃饱了撑的打压他?

说到底,还是他抱得大腿够硬。

徐崤拒绝所有招揽,倒也不是心血来潮,或者对所有战部都不屑一顾,只不过是他想遵守自己的承诺,在天玄山上再等些日子而已。

至于事情的起因,则要追溯到两年多以前,徐崤去半山腰上那座陵园内,给那座衣冠冢上坟。那一天,是那座衣冠冢主人的忌日,同时也是几年前那场惊世仙战的周年,更是大离年祭的日子。

回到天玄山上以后,每到这一天,徐崤都会来此祭拜。因为他不知道,将来自己进入战部之后,某一天会不会忽然战死在前线,然后就再没机会回来上坟了。

那次上坟的时候,徐崤在那座衣冠冢,遇到了一名穿的破破烂烂的老人,很像是一名老乞丐。老人并没有祭拜,只是过来看看,看到徐崤在那里点燃红烛纸钱之后,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什么都没说。

徐崤不傻,自然不会认为,老人真是什么老乞丐。开玩笑!这可是天玄山,天玄山上,会有普通的老乞丐出现吗?徐崤估摸着,老人应该是宗门内某位有恶趣味的前辈高人。在天玄山上住的久了,徐崤对于那些原本只存在于传闻当中的大神通者,也不再陌生,也知道他们很多人多半都有怪癖,老人或许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徐崤对探知老人的真实身份,并没有兴趣。

如果是一般的年轻弟子,在这种时候,或许会想演一出‘低阶弟子偶遇高手老祖,然后装作不认识,通过一系列操作得到老祖认可,最后得到大机缘’的戏码。但这样的戏码,徐崤并没有什么兴趣。

就算能得到这位前辈的垂青,又有什么用呢?徐崤觉得,自己并不缺什么机缘之类的东西。如果真的需要,回头和素奶奶说一声就行了。

所以,对于这位天玄宗的老辈高手,徐崤只是单纯发自内心的尊敬,并未真正想去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尤其是在看到,这名老辈高手在卫易墓前驻足,徐崤更是对其多了几分好感。

“你知道,这片陵园的来历吗?”

这是那位打扮的像叫花子一样的前辈,对徐崤说的第一句话。

徐崤自然知道这座陵园的来历。传闻当年云莽天灾发生之后,天玄山沦陷一战,无数天玄宗老辈高手,都长眠于此。包括素奶奶的父亲,天玄宗的前代掌门。在那一战之后,妖族出于敬意,给这些战死的天玄宗高手,立下一座座衣冠冢,在天玄城内设立了这座陵园。后来,天玄宗重新反攻云莽之后,这座陵园,也被宗门以大神通移到了山上,成了山上一个很有名的地方。很多新入门的弟子,都会被长辈带来这座陵园,告诉他们天玄宗前辈的故事。

将卫易葬入这座陵园,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对卫易功劳的肯定。

“你若是不忙,老夫今日给你讲讲,有关这陵园里葬着的一些人的故事,如何?”

对于老人的提议,徐崤当时只是点头,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点头。他是真的很想听听那一座座衣冠冢主人生前的故事,他们的故事,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就是天玄宗当年的故事。

一老一小,相谈甚欢。

最后,徐崤有些僭越的提议,想要请老人去山上的酒馆喝酒,老人最后也没有拒绝,还笑着说‘你的酒钱,就权当是付给我的说书钱了’。一老一小,都十分聪明,只喝酒,而不问对方身份,竟是有了一些忘年交的感觉。

在那次喝酒之后,临分别的时候,老人说不妨一个月之后,两人再来酒馆,到时候,还是徐崤情况,老人讲故事,徐崤只是点头。打那之后,这一老一小一个月见一次面的习惯,便算是立下了。

后来某次,老人闲谈当中说,自己膝下无子,更没什么弟子后人什么的。以前倒是收过几个弟子,可是后来陆续都死了。当时已经喝得微醺的徐崤,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按照我们家乡那边的规矩,老人走的时候,是必须得有个后生帮忙摔碗。您要是愿意,这活儿我帮您干了’。老人当时没说什么,但那次临分别的时候,却说那我们可就说好了,摔碗用不着,但是你回头得帮我带个孝。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徐崤才拒绝了所有战部的招揽,而是暂时留在山上,希望能够给老人送终。

今日,恰好又是两人约定的日子。

徐崤走进那家熟悉的酒馆,看到老人已经早早到来,坐在靠里面角落的一个位置,已经点了两壶酒。这座位于天玄山靠山下的酒馆,相对低端,来的一般都是普通的天玄宗弟子,灵酒品阶大多不高,所以徐崤也请得起。

“如无意外,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老人开口之后,便是一个让徐崤感到有些心疼的消息。

虽然早已知道,老人寿元将近,迟早有走的那么一天。但这两年相处下来,徐崤总还是觉得,老人或许还有很长的时间。

“本想着让你这个后生,到时候帮忙送个终。不过眼下来看,估计是不太行了,因为门派基本已经给安排好了,应该是用不上你帮忙了。”老人忽然有些歉意的说:“后生,这两年的时间,你也陪老夫喝了不少的酒。于情于理,老夫死后,其实都该给你留下点什么。可惜老夫的东西,每一件都已经有了归处。就算平时常用的几件法宝,也都十分要紧,而且你如今也用不了,所以……”

徐崤听到这里,忽然摇头打断道:“我请前辈喝酒,从不是为了前辈的身后之物。不管前辈信不信,我确实是真心想要请前辈喝酒,而不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而且,前辈也不欠我什么,前辈给我讲的故事,足够抵了酒钱。”

听到徐崤这么说之后,老人倒是有些释怀了,只是点了点头。

老人知道,徐崤说的是真的。因为当世神魂之道上,没人能超过他。

“那老夫,就最后再给你讲些故事,可以多讲些,总不好让你这后生太吃亏。我坐化那日,估计门派应该不会允许你到场,我也不好违背宗门的规矩。所以今日破例,你自己点,你想听宗门的哪一段故事。你想听的,老夫应该都讲得出。”

这一日,一老一小,又是相谈甚欢,微醺而别。

临分别之时,两人挥手而别。徐崤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有些伛偻,但又是那么潇洒。

……

天玄山山顶

这里,原本是极道仙兵万劫塔的所在之处。可惜当年那场仙战之后,万劫塔彻底被毁,山顶上也就彻底空无一物。不过最近两年倒是传出消息,说宗门要在山顶上建一座规格极高的衍天台。这座衍天台,建在山顶上,可以更好的调理宗门气数,也对宗门内的那些天机士推演天机更有帮助。

山顶上,今日有三人并肩,站在山顶,俯瞰整个天玄山。

一个,是天玄宗当代掌门叶朝归;一个,是天玄宗两大纯阳之一的盘山真君;另一个,则是穿的破破烂烂的老乞丐,九烈真君。

“不必悲伤,今日的结局,是老夫自己选的。”

九烈真君望向叶朝归,笑道:“老夫本就不剩多少寿元,之前为了收复云莽,又是连番大战,又有不小的损伤。如今就算强行延命,也不过能再多延命数年而已。但这一身纯阳巅峰的修为,却已经是如同破桶,里面的水早晚要漏光,也就糟蹋了。不如早死几年,还能给你将来冲击仙位,多争取些时间。”

叶朝归没有任何回答,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

“那么,以后的天玄宗,就交给你们扛着了?”

对于九烈真君的问题,盘山真君忽然轻笑道:“师兄,你忘了,我的寿元也所剩无多了,最多也就能再撑个三四十年。你走之后,你腾出来的这个位置,多半会由囚蒙那小子坐上去。等到我死的时候,掌门估计也就彻底炼化了你的纯阳法相,可以顺利进阶纯阳了。所以啊,宗门的担子,归根结底,以后还是要掌门来扛的。”

九烈真君伸手拍了拍叶朝归的肩膀,笑问道:“会不会很累?记得,虽说你是掌门,但你也是晚辈。宗门内比你辈分大的老家伙还有不少,凭啥让你一个小字辈全扛下来嘛!所以啊,以后要是觉得累了,记得说出来,会叫的孩子才有奶吃嘛!”

叶朝归勉强咧嘴笑了笑,却是无比难看。

老人转过身,看向山下的星星点点。

“老实说,很多年以前的天玄宗,虽然很强,是几大圣地里最强的一个,但我其实不太喜欢,原因说不上来,或许是觉得宗内派系林立、尔虞我诈的争斗太烦人了。所以我年轻的时候,才会自请远走东海,后来在东海成就返虚。”

“可是如今啊,如今的天玄宗,人人奋发图强,人人想着把天玄宗把云莽建的更好。这样的天玄宗,我真的是看不够啊!”

“可惜,不能参加今年的天玄祭了。”

……

弘武五年,才刚过完年祭。就在天玄宗内大家正在为接下来的天玄祭做准备的时候,一个噩耗忽然传来。

宗门内两大纯阳之一,如今天下第九的九烈真君,寿元耗尽,彻底坐化了。

这位老人,一生最后的百年,几乎全部贡献给了天玄宗。云莽天灾发生后,宗门一度青黄不接,远走东海。是他,作为宗门最后一位纯阳,支撑起了宗门的香火不断。又是他,殚精竭虑,为宗门复兴奔走。反攻云莽时,还是他,冲杀在最危险的战场,挡住了那些最强大的敌人。

老人临死之前,更是将自己的一切,全都留给了宗门。用老人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这些,都是我欠宗门的’。

除了老人之外,大概没谁真的会这么认为。反倒是会觉得,是宗门欠他的。

老人没有子嗣,几个弟子也都战死于当年的云莽天灾当中,所以并无后人。根据老人遗愿,在其死后,宗门未帮其举行盛大的追悼仪式,也未建立什么衣冠冢。但是,老人走后,天玄山上所有弟子,全都自发的在腰间扎上一条白绫,自发为老人送终。

消息传出后,修真界各大势力,甚至妖族方面,也纷纷派使者前来吊唁。或许,曾经的九烈真君,是他们最大的敌手。但如今,这位已经去世的老人,却赢得了两座天下的尊重。

极尽哀荣。

这一日,徐崤来到宗门的悟道碑林,找到老人留下的那尊悟道碑,轻轻跪下,执晚辈礼,给老人磕了三个头。

“前辈,您其实已经把最好的遗物留给我了。”

“就是您一生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