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紫枫从来没有见蒋何凤这么开心快乐过,她浑身散发少女的天真活泼,可爱娇俏。这才是她的本色,这才是她该拥有的生活。

虽然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丝丝浅浅的失落,他不忍心去打扰他们,董紫枫于是默默退开。

沿着墙外曲径,徜徉独行,缓缓踱步。

清冽的空气中,夹杂淡淡花香。更有清扬悠远的笛音,宛如款款幽思钻入他的耳脉,清馨舒畅——他循声而至,一袭紫衣的女子立于湖边,面对和煦晔华披洒下,弥散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手执横笛轻奏。

暮春柔风扬舞湖堤绿柳,携起她委地长裙,衣袂飞扬,临风潇洒。

天籁如痴如怨,如泣如诉。正当董紫枫悄悄隐身其后,恣意陶醉时,空中的纸鸢竟如断线一般,越过了园墙,借着风势,一劲朝着湖边坠落。

紫衣女子忘情奏笛,丝毫没有察觉,偌大的纸鸢拽着丝线,就要撞上她。

“小心,纸鸢!”僻处的董紫枫眼见临湖近水的女子,若被纸鸢坠撞,必然惊吓乃至落水,情急之下,现身相救。

猿臂轻舒,圈揽住惊愕佳人,另一长臂伸扬,自空中抓住来袭纸鸢。旋身飞舞,翩然落地,立定在轩榭平台。

尚未站定,腰身被紧紧揽入陌生男子的怀抱,紫鸢的双颊浮起朵朵红云。略微仰面,视线中映入一张轮廓分明的俊朗面容。

董紫枫扬手取落了,遮在二人头顶的巨大纸鸢,一垂眸才发现怀中的女子,并不相识,立刻松了手。

紫鸢因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下子失去了依托,原本脚步未稳的身躯向着湖水倾倒。

“当心!”董紫枫见状,条件反射般再次抓住她,将暂离的身子重新揽回怀里。

四目胶着,她清澈似水的眸,无怍地凝住他,那无数次出现在幻梦中遐想的容貌,此刻竟真真实实地出现。

他眸中的她,因惊吓余悸而攒拢的姣形悠眉,染着迟疑不定。蒙起水雾的凤眸,闪着意外惊喜,淡抹红润的唇,抿着羞怯无措。

“在哪里——在哪里?我的纸鸢飞到哪里去了嘛?”园子里一阵吵杂喧哗,蒋何凤率先冲了出来,循着纸鸢坠落的方向,追到了湖边。

当她目睹眼前缱绻迤俪的画面,脚步瞬间凝住了。

紧跟其后,追赶而来的疏俐刹车不急,咚的撞上姐姐,蒋何凤一个趔趄,眼看要摔倒时,被董晟伸手挽住。

“没事吧?看,纸鸢在四叔手里。”董晟温柔地笑挂在他悠然弧度的唇角。

“嗯,算了,我不要玩了。”蒋何凤冷落了兴趣,方才欣喜的笑颜渐渐褪去,换上一副漠然。

董紫枫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吸引注意,竟忘记怀中还抱着一人。见蒋何凤的眉眼转瞬冷漠,不觉惊醒。于是放开了她,拿着纸鸢走向蒋何凤。

“幸好是被我拣了,若是落入水里,就再也飞不上天了。”他带着湛然微笑,将手中纸鸢递给蒋何凤。

她轻嗤一声,头一偏,丢下冰冷一句:“不要了。”一手拉着董晟,一手牵住疏俐带着一群弟弟妹妹转身离开。留下哑然怔忪的董紫枫,无奈苦笑。

“董将军——”婉转清灵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入府数日,深居展园,未曾见到形似主人的来客,眼前这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不是董紫枫,还能是谁?

“姑娘你是——”董紫枫对于刚才的唐突感到一丝歉意,礼貌地回礼。

“我叫紫鸢,是蒋何凤小姐的老师。”她漂亮的眸顾盼流姿,纤弱的身子窈窕婀娜。

“纸鸢?”董紫枫看了看手中的它,又望了望眼前的人,惘然失笑了。

疏窗透清月,暮春三月夜。

更鼓轻响,满月已上中天。

端坐书桌边的董紫枫晃了晃酸涩的脖颈,起身推窗,让月光流泻满屋银华。

对窗的居室原是自己的卧室,现在成了蒋何凤的闺房,只因他执意留她在身边养伤。

今日在湖边的相遇,带给他尴尬的难堪,但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见到她恢复了健康心中宽慰。

只是一别半月,真的想知道她身体的伤恢复得怎样?

心思所念,信步款款,离了书房,穿过回廊,停在了卧室门外。

举手欲轻扣,却停在了半途。虽无歹念却有心虚,堂堂正正的将军竟要偷偷溜进女子的房间。

那一道伤,也是留在他的心上。

“咯哒——”一个细微的声音从屋顶传来,接着一阵轻弱的脚步快速越过。

虽然这里是司马府深院,董紫枫常年练武养成的极度警觉,断定有外贼侵入。

他侧耳,细致地聆听脚步的轨迹,判定他的方向好出去追赶。

来人却越来越近,沿着董紫枫头顶的屋檐迅速落地,原本半敞的窗扇被轻轻挑开,接着一个瘦小的黑影倏然翻窗而入。

董紫枫心中暗惊:好大胆的毛贼,竟然夜闯司马府而不被发现。且来去自如,如若无人。若不是他轻功了得,就是府中的那些护院松懈倦怠了。

想到有夜贼如此轻易闯入蒋何凤房间,如果此贼心存歹念——董紫枫不觉背脊一阵抽凉。

他躲在屏风后,以静制动,等待机会。

小小毛贼进屋之后,却不是东翻西找,寻探值钱物品,而是四下闲逛,借着月光欣赏了墙上的字画,又弯腰嗅了嗅案几上熏染的檀香。

正当董紫枫准备现身抓他时,突然他绕过了屏风,走到了床前。

“咦?怎么是个女的?”细语悄声躲不过董紫枫的耳朵。

立在小贼背后的董紫枫,打量了一下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夜贼,矮小身材,听声音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孩,竟然有胆量有能力跑到他董紫枫的房间里来。

他突然伸手去抓,衣袖夹带冷风扑到。机警的小贼顿觉危险,扭身回眸,看见一脸怒色的董紫枫,大手正朝他擒来。

他偏身一旋,就地一缩,躲过了。警觉此人来势汹汹,不敢久留,朝着窗户飞扑。

董紫枫紧跟其后,在他飞身扑向窗外的同时,劲手抓住他的一只脚,硬是将他拖了回来。

小贼被擒,翻身一滚,苦于右脚被栓,无法逃脱,于是抱起地上的硕大瓷瓶砸了过来。

眼见瓷瓶飞扑,董紫枫本可轻易地错身避开,因担心落地破碎的响声,必然会惊醒蒋何凤,不得不松开小贼,双手接住飞过来的瓷瓶。待他将瓷瓶安稳落地,小贼已经从窗户跃了出去。

董紫枫不甘,立刻追赶。

夜色中,一条矫健的身影在屋顶急驰。

小贼的轻功竟然不弱,紧追其后的董紫枫在跨越了几重院落后,终于在最西北的树林赶了上来。

董紫枫一手擒住他的肩膀,一手自背后伸至咽喉,铁指紧扣。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夜闯司马府?”董紫枫带有杀气的怒声。

“衣(你)、衣(你)这样,偶(我)、偶(我)杀(说)不出发(话)来……”小贼并不惧怕,只是咽喉被董紫枫的手指钳制,很难发出声音。

董紫枫闻言,迅速点住他的穴道,料想他也不能逃脱,才放开了右手。

然后绕至他身前,再次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小贼戴着面罩,只剩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面对董紫枫的阴杀之气,不仅无惧,反而觉得很有兴趣,“那你是什么人?”

没得到答案,却遭他反问,董紫枫的眉心立即纠成川字。伸出手按在他头顶,只须一提,便可将面罩取掉:“说!”

“我就是飞贼啊,偷点值钱的拿去卖喽。”他的眸底闪着狡诘的戏谑。

确信是在被他耍弄,董紫枫气恼之下,摘掉他的面罩——月光下,一张珠圆玉润的娃娃脸,柳叶秀眉,水湛杏目,娇俏笋鼻,两角微翘的菱唇挂着似笑非笑的恬美。

“看完了吗,大哥?看完了,可不可以放我回家啊?”女孩在他的凝视下,略略羞涩,明白自己被他点了穴道,断了逃跑的念头,只好哀声相求。

“你不像是小偷。”董紫枫回想他进屋之后,并不急于寻找值钱的东西带走,此处十分可疑。

“小偷如果长成小偷样,他还能做小偷吗?”女孩眨了眨眼睛,努力营造悲伤的感情,“我真的只想偷点钱,买点吃的给我娘当早餐。”

“居然偷到董府来了,你还真以为艺高人胆大啊。”董紫枫对她的话根本不相信,她的处处破绽皆表明她在撒谎。

“你,你是什么人呀?”女孩假装怯怯的样子。

“我是董府护院。”他当然也不用跟她讲真话。

“不会吧,那几个笨蛋已经被我放倒了啊,怎么还有漏网之鱼?”女孩喃喃自语。

董紫枫断定她不会坦白,想着明日要重新整肃护院,怎么可以这么大意!看她也不似恶人,或许某种原因,喜做梁上君子而已。

“你当真不说?”他邪魅地欺近。

“说,说什么?”女孩不知好歹地矢口否认,“喂——喂,你要干吗?”下一刻她惊讶地大叫。

董紫枫单手攉住她的衣襟,沉身运气,一纵身,跃上了树梢。

将四肢不能动弹的女孩,放置在两条树枝的叉上,只是确保她不会掉下来。

“今晚夜色不错,既然你很有雅兴,就在这欣赏到天亮吧。”说完,淡笑着跃到树下离开。

“喂,喂,大侠,你别走啊!既然你也睡不着觉,不如趁今晚月色迷人,留下来陪我看月光光嘛。”女孩惊慌叫道。

董紫枫心底一声嗤笑,想象着三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但四肢麻痹的她从树上摔下来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这也是对她的教训,好好女孩儿,深更半夜学做女飞贼!

“大侠,大侠,你叫什么名字呀?改天我去府上拜访哦……”

董紫枫一怔,脚步未停,这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不觉宛尔。

董紫枫只是停留在曲桥上,静心欣赏,直到一曲终了,才缓缓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