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年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云亭叹了口气,又笑着摇摇头,“你沈叔叔就说,你醒了第一件事一定是问这个,他怕他控制不住毒死你,干脆不见你了……还是被他猜中了。”

“亭叔。”秋景澈定定地看着云亭,固执地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云亭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好,我告诉你,不过……你要有一个心理准备,这件事……有些复杂。”

“您说。”秋景澈冷静的回复。

“去年七夕,你去看飞扬,那天飞扬本来是想告诉你,她喜欢你,她想和你一起来临海,想和你在一起……她在家等你的同时,慕老替她去了一家医院……后来……”

……

慕飞扬走到慕老书房,接起了电话,“喂。”

“慕小姐吗,这里是城西医院……很抱歉,慕老他……”

慕飞扬心里一紧,“我爷爷怎么了?!”

“……慕小姐,是这样的,慕老来看完诊,我们本来是打算送他回去的,谁知道……发生一个意外,有一个重症患者死在手术台上,家人不接受,情绪激动,就挟持了儿科的两个孩子,扬言要和医院谈判……慕老当时就在儿科,他为了救那两个孩子,被刺伤了三刀,现在在手术室抢救……”

砰。

电话掉在了桌子上。

慕飞扬身体晃了晃,眼泪猛地掉了下来,片刻后,忽然跑了出去。

慕老是为了救两个被挟持的孩子,劫持的人在慕老前胸和后背还有后脑都留下了刀伤。

虽然医院已经做了急救处理,但结果……并不好。

慕飞扬赶到医院的时候,慕老已经被推出了手术室,被安置在了加护病房内。

慕飞扬推开门,一屋子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

慕老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早上还满脸红光精神矍铄的老人,现在就这么躺在床上,失血过多的脸色苍老的像失去了生命力的枯树。

“爷爷……”

慕飞扬一步一步的走过去,走到慕老面前,看着慕老灰败的脸,哭着跪了下来,“爷爷,对不起……爷爷!”

应该她来的。

应该她来的!

为什么要让爷爷来!

为什么……

慕飞扬懊悔痛恨自己,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恨不得现在躺在这里的是自己!

“慕小姐,请节哀,很抱歉,医院也有责任……”负责的医生和院长站在旁边,看着慕飞扬痛哭的样子,很歉意也很难过。

慕飞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她现在恨不得用自己的血肉补上慕老受伤的地方。

恨不得拿命来换!

“慕小姐……”

医生们看着这一幕,只能劝着去扶她,“慕老现在的情况不太好,让你来,也是想试试,看能不能救回慕老。”

慕飞扬被他们强行拉起来,一堆的检查报告递给她。

慕飞扬麻木地看着上门的结论。

“慕老为了护着那两个孩子,先中刀的是后背,然后是后脑,最后才是前胸……现在我们已经把伤口缝合,只不过,后脑这处伤伤的太重了,我们也没办法让慕老醒过来,再加上他失血过多,我们怀疑是引发了败血症,现在只能给他输血,没别的办法了。”

慕飞扬是医生,她知道这些代表了什么……

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绝望。

推开了那些报告,她跪在慕老床边,握着他枯槁的手,一双眼睛里不停的掉着泪,却一个字也不说了。

医生们也是没办法,慕飞扬看起来悲痛过度,显然是他们没办法说服的。

互相看了看,最后也只能暂时离开。

只是没想到,慕飞扬这一跪,就是两天两夜。

她不吃不喝不睡,就这么跪着,眼泪流干了,身体也没有水分了,原本粉嫩的唇起了一层卷皮,眼睛里红彤彤的,眼眶却泛着青黑……

当沈闲和云亭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跪在慕老床边的慕飞扬。

“飞扬!”

沈闲立刻冲过去,把慕飞扬拉起来,看着慕飞扬这样,心疼不已,“你怎么把自己弄这样!”

“……师父……”

慕飞扬呆滞空洞的目色看着沈闲,嘶哑的声音透着悔恨,“……我害死了爷爷……”

“胡说什么!”沈闲一把抱着她,气急败坏道:“不是你,和你没关系,慕老也还没死,不许你这么说,飞扬,听话,没事的……别怕,我在呢。”

“师父……”慕飞扬忽然哭了出来,原本以为没有泪水,却还是掉了眼泪,“没有用了……爷爷没救了……已经没救了……是我……是我——”

“不会,不会没救,我在,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生,对不对,我就想办法,飞扬不怕,没事。”沈闲颤抖着手安慰慕飞扬,对跟着他的那群医生喊,“把报告拿过来!”

“是,是。”

医生们诚惶诚恐,把报告递给了沈闲。

沈闲立刻翻开,飞速看了下去。

越看,越心凉。

等所有的报告都看完了,沈闲手指一抖,厚厚的报告就这么掉在了地上。

沈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亭从未见过这样的沈闲,捡起报告,迅速地看了一遍后,无奈地看向沈闲和他怀中哭的无力的慕飞扬。

……这报告,长篇累牍,只有一个结论。

脑死亡。

几乎等于就是死亡了。

而慕老的年纪,根本不能接受任何激素刺激,包括强心针,电极抢救……

已经没救了。

沈闲常说,自己是人,不是神,就算是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何况是人呢。

他是世界最好的医生,可就算是世界最好,也无法让一个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复生。

慕飞扬也是知道自己救不了慕老,所以才会这么绝望。

云亭低下头,悲恸的叹气。

沈闲和慕飞扬,几乎代表着现在最好的医术……可他们两人能做的,只是拖延慕老呼吸停止的最终时间。

慕老的年纪太大了,身体机能几乎没有办法重生。

大量失血,引发败血症,每天都要输血以确保他的血液强制性流通。

脑死亡,代表着他永远不能睁开眼。

慕飞扬用针每隔五个小时就刺激他全身穴位,沈闲也想尽办法让他有一线呼吸。

他们两个人,不分昼夜,强行吊住慕老的一条残命……

慕飞扬从那天开始就不再说话了。

沉默的施针,沉默地看着慕老身上的伤口止不住流血,沉默地看着一袋袋鲜血被输进他身体里。

全世界最好的两个医生,不服这样的命运,用尽平生所学,竟然只是想为一个无法救回的老人续命。

这样疯狂的举动,就这么持续了很久。

久到……

夏天悄然过去,秋天缓缓来临。

久到……

秋天也慢慢远去。

慕老就像一棵枯树,树根已经死了,树干也空了,慕飞扬和沈闲偏要保住那枯黄的几根叶梢。

可是,慕老的身体一天天的消瘦。

大量的血液刺目的红,输进去多少,就会溢出多少。

他没有意识。

可如果真的有了意识,那一定也是痛苦的意识。

慕飞扬和沈闲都知道,奇迹不会发生。

时间越久,慕老的身体会越支撑不住,越痛苦。

他早就该走了……

强行续命,只会加剧他身体的消耗。

为了维持他的生命,原本的管子增加了一倍,慕老就这么痛苦的与死神僵持。

慕飞扬看着他,眼中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的心疼,在无边无际的灰暗下,是对自己的恨和悔。

当冬天的第一场薄雪降下时,慕飞扬终于失去了冷静。

她摔破了血袋,任由鲜血流满了地面,空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她捂着头,控制不住的大叫大哭。

她没有办法了。

她救不了爷爷。

她害死了爷爷。

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

沈闲看着慕飞扬,颤抖着叹息,捂住了她的眼睛,慢慢关闭了所有输液管的阀门。

在这个平静的雪夜。

慕老离开了人世。

慕飞扬按照慕老的遗愿,捐献了他的遗体作为医学研究,只拿回了他的衣服。

将衣服火化成灰,安葬在了陵园里。

慕老下葬后,慕飞扬不哭不悲,像一个提线娃娃。

头七的那晚,慕飞扬在院子里搭了灵棚,把慕老的照片放在桌上,呆呆地看着里面微笑慈祥的老人。

想起他曾经说的那些话。

他说过……做医生是一种责任,要救助那些生命垂危的人,这是大医德行。

他还说……要她做最好的医生,继承他的志向,将来可以救更多人。

爷爷的一生,光明坦荡,先人后己,是不平凡的一生。

直到死,他也是因救人而死。

“爷爷……”

暗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慕飞扬轻触照片上的老人,慢慢的说,“你说过,大医德行是救更多的人,可是我……连唯一的亲人都救不了,我还有什么德行呢……”

冬天寒风凛冽,慕飞扬脸冻得通红,手还是没放开,将相框拿起来,抱在怀里,看着天上的月亮,“爷爷,今天月亮很美,你看见了吗?”

慕老临走前,画了一半的画,慕飞扬将它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