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一点的医院过分安静,可以说可怕。

顾绵抿唇,指腹捏着保温桶的把,捏到发红发痛。

‘只要你离开顾绵和我在一起……’

耳朵里不断回荡这句话,让她的心情蒙上一层灰,呼吸都不能够顺畅了镰。

一门之隔的病房里,林妙妙说完之后,陷入沉寂。

每间病房门的门上都镶嵌一块四方形玻璃,为的是方便医生护-士随时经过看病房里的情况。

顾绵没有离开,反而踮起脚,费力地在往里面看。

病房里明亮。

季深行坐在病床尾的单人沙发上。

白色光线削尖了他的下颌,顾绵的角度看过去,棱角分明,几分凌厉。

他微低头,皱眉凝视蹲在他两条修长腿-间的女人的脸,表情是模糊的一片。

林妙妙两手柔柔放在男人坚毅的膝盖上。

比动作更柔的是她的表情,仰头,眼神里是浓烈的爱意,在仰慕渴望这个男人。

一秒两秒三秒,顾绵脚尖发酸支撑不住,季深行还是没有推开林妙妙的一丁点意思。

他的眼神讳莫如深,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绵手指根根紧攥。

“深行,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林妙妙的手从季深行的膝盖摸着往上。

季深行没有阻止那只纤纤玉手,俯身,双肘支撑在大腿部,这个姿势,把好看的男性薄唇送到了林妙妙跟前,足显得暧-昧了。

林妙妙美眸一眯。

柔美的女人下颌被男人的大手攫住。

那是来自季深行的体温,林妙妙恍惚轻颤。

季深行注视她开腔,“你刚才说有不通过给皱皱注射病毒就能救治峥峥的办法?”

说话时,呼吸都喷在了女人晕红的脸上。

林妙妙仰起修长的脖子更贴近他,气氛这么好,她脑袋发热:“嗯,靳南无意中提过。”

“哦?”

男人挑着她下颌的手指,指腹摩挲,挑动她的感官情绪,“说说看,什么办法?”

林妙妙几乎要陷进他给的暧-昧柔情里了,上一次他对她这么温柔是什么时候?

但她不傻,全盘告诉了他,她还剩下什么?

心里悲哀:“深行,你肯靠我这样近,是想套我的话吧?”

季深行视线盯着她,疲惫的五官一瞬冷漠,不作否认。

林妙妙的眼神黯了下去,泪光盈盈站起身。

“和我在一起,离开顾绵,峥峥就能活着,很划算的一笔交易不是吗?”

季深行冷冷掀起唇角,“我庆幸峥峥听目前还听不懂中文,他把你当妈,你把他当交易筹码,林妙妙,你到底在恶心谁?”

“我恶心?!”林妙妙的眼泪落下来。

季深行站起身,五官上尽是冷漠冰寒地逼近林妙妙。

“一个人的变化太可怕,妙妙,你不出现,你在我心目中还是十多年前单纯美好的样子,你偏要出现,并且四年前和莫靳南狼狈为奸要折磨我和顾绵,你现在在我心中的样子,需要我描述给你听吗?”

林妙妙浑身发抖。

不过,这幅可怜模样并没有打动紧跟着站在她身前的男人。

季深行指着她,黑眸冷厉,字字句句没有任何一丁点温度了:

“我把莫靳南当成一个怪物,变-态,在我眼里,你和他是一样的,我对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杀人的心一直有——”

林妙妙步步后退,现在不是发抖,是全身骨头的发寒。

“如果有一天我有不得已必须离开顾绵的原因,那也绝不会和你沾一点边!”

“妙妙,你现在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了,讨厌,恨你,我都懒得费精力,我接受你把峥峥夺走的事实,就算作当年我不能救你的惩罚,我受着,从此和你互不相欠。”

“深行……”

林妙妙摇头,头快摇断了。

讨厌和怨恨至少他眼里还有她,现在他的意思是说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了吗?

无关紧要的人?

季深行揉着眉心闭眼,语气平静,几分冰冷几分不忍:

“妙妙,你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复仇的怪物,就别再把自己变成一个可怜的笑话了。”

林妙妙怎么能接收他对她这样的评价?

“深行!你是故意这样说的对吗?故意要和我撇清?我告诉你,永远撇不清,我心里的痛你不能体会!如果你能体会万分之一你不会和顾绵在一起,和她生孩子,我把峥峥带亲了,可我从骨子里-厌恶他!一想到你和顾绵在做生孩子的事,那些你们缠-绵的场景会让我发疯!我退而求其次,接受你和她的曾经,只是为了让你将来和我在一起!不会完!你是我的,顾绵她一根指头比不上我,没有资格抢走你!”

她疯了似的朝那个面目冷峻的男人扑过去,双手捧住他冷硬线条的五官轮廓,固执的把樱-唇凑上去。

根本没挨到。

他伸手,一个动作将她推开远远的,身体撞上病床,林妙妙故意地摔倒在地。

季深行冷漠站在那里,没有管她,没有扶她,语言上冷,行动上更冷。

“呜呜……”林妙妙捂着脸,痛苦出声。

季深行一脸疲惫,“峥峥今晚上大概不会醒,探视时间过了,你走吧。”

“除非你死,不,你死了我都不会放手!”

顾绵脚跟着地,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了,心情却在起起落落中。

在林妙妙高跟鞋凌乱出来时,顾绵拎着保温桶躲在柱子后面。

这场季深行与林妙妙的撕裂,她听着百感交集,也觉得累。

季深行的那些狠话,每说一句,他心里是不是也在痛?毕竟和林妙妙深刻的爱过,爱人变成仇人,谁能好过?

顾绵这一刻,鬼使神差地开始心疼起这个男人,在这场痛苦的报复阴谋里,最受折磨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

季深行在离病床很远的靠窗位置抽烟。

窗户开了一点点缝隙,房间里空调很暖,他才敢开那一点缝隙的,很怕峥峥冷到。

顾绵本来想等会儿再进去,她猜想他会不会并不想让她听见刚才与林妙妙的对话?

可是保温桶的汤经不起冷放。

病房门吱呀开了。

站在窗边位置的高大男人转身,修长手指正将烟从唇边拿走,紧皱眉头掸了掸。

看到顾绵进来,黑眸闪过几分意外。

“怎么这么晚来了?”

“我以为峥峥是这个时候醒。”

顾绵低头不看他,走到床边看峥峥,没有醒。

季深行视线跟着她动,没有烟灰缸,蹙眉深抽一口,摁灭烟头扔在窗户槽外。

低叹一声,顾绵把保温桶放下,抬头时,看见他倚着窗户,看她的眼神特别深沉。

“过来。”他冲她说。

顾绵挽一下耳边的发,紧张时习惯的动作。

走过去才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酒气。

“喝酒了?”

“嗯。”

他围着她转半个圈,漆黑视线落在她柔顺的卷发缠着的皙白颈子上;“汉金斯教授没喝过中国的白酒,带他们去尝了尝,一点点,暖身体。”

顾绵忍不住多问,“喝酒前吃没吃东西垫胃?”

他不回答,男人坚硬的身体把她轻轻围在了窗边,顾绵退无可退,嘴唇抵上他的白色衬衫,仰头,额头擦到了他的锁骨。

身体之间的距离毫无间隙了。

顾绵的脸被他的胸膛半压半摩擦,生热,耳根子也热,幸好后面窗户有吹冷风进来。

季深行看着她,静静地,移不开视线。

绵不适地抬手想推开一点距离,纤手被他温热的大手包住。

“刚才妙妙在,你都听见了?”

顾绵抬头看他,见他皱眉,看来他真的不想她听见。

季深行盯着她的眼睛一会儿,语气认真,“顾绵,如果那天在酒店我和妙妙发生了什么,今天我和她的对话不会是这样。”

顾绵知道,能感觉出来,他和林妙妙没有身体关系。

那又怎样?他的心的确为林妙妙彷徨过,那些谎言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概季深行也知道他此刻心里想什么。

捧起她的脸,额头抵上她的额头,认真询问,“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很辛苦?”

一瞬间眼睛就热了,顾绵不回答。

微微叹息,他的薄唇亲上她眼角的泪,手指摩挲她细软的脸部肌肤,“抱歉,绵绵,三十六岁的我本该把二十六的你护得好好的,无忧无虑,免你惊苦,可恰恰,是我给你了最大的伤痛。我一直明白,但人有时候犯贱,一边明白一边还在伤害。人生里,我谈过两次恋爱,和妙妙,和你,中间那十几年基本是找女人解决需要。”

顾绵听他慢慢诉说。

季深行唇贴着她的额头,“和妙妙太刻骨铭心,不是她给我刻骨铭心,是那段经历让我的心垮了。和你,我们算是婚后恋爱?有点仓促,日子很静,细水长流一样,四年前我不够重视,四年后妙妙回来我依然迷失心智,是我混蛋,太混,你想离开我,正常人都会想离开我。”

说到这里,他自嘲抿一下唇,的眼睛也是湿的,深深的无奈在里面。

“我庆幸峥峥把我和你又捆在了一起,但我不强求,如果离开我你过得更好,等这件事过去,我放手,孩子的归属,一切尊重你。”

他像在交代后事,两袖清风,什么也不留。

顾绵噙着眼泪,悲伤中缓缓抬头看他。

这次,看到的不是他五官上的疲倦,而是他眸底的疲惫。

回握他的手,她的心也在离开他与留在他身边支撑他之间彷徨。

最终她说,“以后再说吧。”

季深行摸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离自己更近,亲了亲她的眼睛。

顾绵从他怀里出来,懊恼嘀咕,“给你带的汤,估计凉掉了。”

“亲手熬的?”

他微笑,牵着她的手走向沙发。

可能他实在太累,被他牵着,顾绵都能感觉到他身形的虚晃。

把他摁坐在沙发上,顾绵端起保温桶,“我去里面热一热,有微波炉和碗吧?”

“有,没动过,要洗洗消毒。”

“你躺一会儿吧,峥峥今天晚上还会醒来吗?”

他将沉重的身躯完全靠在沙发里,长腿不羁地搁在玻璃矮桌上,视线扫向病床,愁眉莫展,“医生来过,说可能今天用药的关系,等等看,十二点后不醒,今晚上估计就不会醒了。”

顾绵点头,去里面热汤。

端着汤出来,见他人已经歪到在沙发里。

真的很累吧,热汤的时间两分钟,他已经睡着。

顾绵把汤放下,推来另一座单人沙发,走到他身边蹲下,脱了鞋,把他两条长腿搬到沙发上,扶着他歪了的脑袋,脱下自己的棉袄给他当枕头。

蹲在他身边细细看他,五官在光线下,肤色白得发冷,瘦了很多,不改的是那份英俊。

看他劳累成这样,心里不疼是假的,感觉他像是随时会散架倒下去一样。

这也让她害怕。

在心默默叹一声,想起身把汤端回去,手腕却被他攥住了。

季深行没有睁眼,修长指尖力度很牢地握住她,薄唇轻启,“守着我一会儿,不然我睡不着。”

“我盯着你看你就能睡着了?”

他轻笑,数日来难得这么笑一下,“摸摸我的额头,就像你摸皱皱或者峥峥那样,亲亲我也可以,助眠。”

顾绵微热着脸,伸手要打他。

他却抓了她的小手放在嘴边,睁开猩红疲惫的眼眸,温柔注视她。

“不睡了?”和他四目相对,顾绵会败下阵的。

季深行拿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的声音,他看了一下来电号码,“实验室那边打电话来了。”

顾绵惊讶:“汉金斯教授他们都不睡觉的吗?就算着急也不能这样啊,身体垮了怎么办?”

“轮流来的,我请他们花了很多钱,外国人做事很认真,医学研究者通常都有一股韧性,越是难以解决的问题,他们越兴奋。”

季深行揉着眉间坐起来,顾绵去里面把汤端出来。

喝了汤,他撑着沙发起身,牵着顾绵走到床边。

峥峥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他掀开被子,小心翼翼避开各种管子把峥峥往怀里带。

“把你手机拿出来。”

顾绵拿手机,知道他干什么,走到他的另一边,一手托起峥峥的小脑袋,一手举起手机。

“一,二,三……”

咔嚓——

一连拍了好几张,边拍,眼泪边掉。

彼此心里都明白,万一真的,峥峥无力回天,这些照片就是他们以后的依恋。

心里很痛很痛,顾绵对着镜头,眼泪里艰难的笑,峥峥,爸爸妈妈在努力,无论如何不放开你,你也一定不要放开爸爸妈妈,要活下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