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粗糙的手臂皮肤在他的脖颈处频频摩擦着,上面不知为何十分黏腻,触感如同一条令人作呕的死鱼。

他挤眉弄眼地凑近盛知新,嘴里的烟味随着说话的动作喷涌而出,齐齐招呼在盛知新脸上:结果人家是和大老板春宵一度去了,第二天床/照火遍了全网......我靠你都不知道,简直太劲爆了,连带着整个剧组都没法开工,那损失真的相当大。

说完,助理撒开了箍着盛知新的手:小盛老师,得多注意点私生活,我们这种行业的人,千万不能被拍到了。

盛知新来不及听他后面说了些什么,跌跌撞撞地走向电梯,胡乱地按下自己楼层所在的号码后,几乎虚脱了一般将额头抵在冰凉的金属门上,半阖着眼睛,全身都在发抖。

太像了。

那股汗味与烟味,还有粗糙又带着汗的黏腻皮肤,无一不将自己带回到那个充斥着绝望的夏天。

男人突如其来的造访,如毒蛇般在耳边呢喃的情话,以及暴怒后的咆哮统统从记忆中被翻找了出来,一条一条地与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对上号。

盛知新无力地喘/息着,待电梯门一开,踉跄地刷开自己的房门,连鞋都没来得及脱就进了卫生间,趴在水池边干呕,面色惨白,手脚冰凉得像个死人。

可他什么都吐不出来。

待干呕到脱力后,他才慢慢扶着墙从卫生间出来,坐在了地上,用手捂住脸。

如果不是这么多年他都能如常地和别人接触,恐怕早就已经自欺欺人地不记得那年发生过的事情了。

可一旦出现了与那个男人身上味道相似的人,别说近距离接触,哪怕只是站在他身边,都让盛知新恶心得想逃走,越远越好。

他定了定神,缓和了下头晕的不适,从口袋里摸出温故给他的那张纸条,将电话号码默记了下来。

***

第二日的拍戏也一如第一日,让人感到头大。

导演似乎完全看不出来男女主演身上的各种问题,可着一个盛知新挑刺,从台词挑到动作眼神表情,就差没将人直接打包去北影或者上戏进修一下再回来了。

盛知新无数次想直接摔剧本走人不干了,可也无数次地忍了下来。

违约金他赔不起,没必要的闲言碎语他也不想听。

中午休息的时候,导演捧着杯水走到他身边坐下。

盛知新正一脸阴沉地看手机,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淡淡瞥了他一眼后向一边挪了挪。

小盛,你别记恨导演。

王楚生清了清嗓子,将手搭在他肩上。

又来。

好在王楚生似乎很在乎自己的形象,身上没有烟味,和他助理比清爽了不少。

但这也只能让盛知新没应激反应而已,反感照旧是反感的。

他忍着不适低声道:导演,我觉得我们没必要......

小盛啊,我们这个剧的投资人很看好你,你知道吗?

王楚生打断了他的话,笑道:小聂总对你可是赞口不绝,让我好好培养你,千万不能毁了这么好的一个苗子。所以对你的演技这方面我要求可能严了点,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罢,他抬头看了眼场内站着聊天的庄介和女主演,凑到盛知新耳边低声道:今天的party好好表现,说不定就飞黄腾达啦。

说完,王楚生拍了拍他的肩,留下几声意味不明的笑,施施然地离开了。

今天的戏结束得很早。盛知新看着女主角和女配扯头花的剧情就很反感,更何况两个人都没什么演技,生气全靠声音输出,似乎谁喊的声音更大谁就是赢家。

可能是因为那个所谓的party,盛知新却并不像昨天一样期待结束。

那么今天我们就到这里,王楚生喊停了众人,大家今天表现很不错,明天继续加油,争取早点把室内的戏都拍完了。

盛知新脑袋一直绷着根弦,听见结束两个字后差点从椅子上腾地弹起来,恨不能立刻走掉。

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去那个party。

没想到他刚向门外走了两步,肩上便多了一只手。

王楚生用温柔到骇人的语气轻声道:小盛老师,别急着走啊。

***

似乎是早有安排一样,剧组门口已经停好了一辆加长版的商务车,恭候多时。

庄介那个缺心眼的小孩依旧兴高采烈的,坐上车后便连声夸赞里面宽敞明亮,比自家的车舒服多了。

虽然王楚生说今晚是剧组内部破冰活动,可盛知新却并没有见到他们两个以外的人,包括那个看上去来头不小的女主演。

盛哥,你怎么不说话呀?

庄介夸完了车,将目光转向他:公司从来没给我们配过这么好的车,是吧?

盛知新笑容虚弱地点点头,算是敷衍地回应了一下。

这个小孩本质不坏,可却根本不会看人脸色做事。盛知新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两个字,可他偏偏要把盛知新拉进自己的讨论中。

王楚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小盛好像很腼腆,不愿意说话啊。

盛哥好像平时在公司里就不愿意讲话,庄介说,其实我也很少看见盛哥的,倒是经常看见艾哥。

当然少。

那完全是因为艾新不想让两个人频繁同框,以免被别人发现问题。

可是既然连同框都不想同,艾新看起来也没有多喜欢他。盛知新自问也没多少热度,艾新怎么能忍着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呢?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适合想这些。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在心里默念了一串数字,等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那是温故给自己的电话号码。

若是真的出事,谁能来救他?

盛知新不敢多想。

商务车拐进一条小巷后停下,外面有人来帮着开门。盛知新刚从车上下来,便被穿着黑衣服手上戴着白手套的保安拦住了。

先生您好,这里是私人会所,请将一切通讯设备交出来。

私人会所?交手机?

盛知新脑中警铃大作。

啊?为什么要交手机?庄介跟在他身后,听见了这个要求,饶是心大如他,也不由得愣了一下,不交不行吗?

不行。

保安一口回绝了他的问题,上前一步便要来摸盛知新的口袋。

盛知新连忙后撤:等一下。

你还要干什么?

不知道这个聚会要多久才能结束,我先告诉经纪人不要着急,盛知新随口扯着谎,直接将自己的位置分享给了温故,免得他找不到人,最后还得怨我。

那你快点。

保安说着便探头过来,正好看见盛知新从微信切了出去,立刻向他伸手:好了吗?

好了。

盛知新心有不甘地将手机关了机,交给保安。

请各位贵宾不要介意,保安将手机统一装进了一个透明袋里,因为今晚的主人特殊,他不太想让相关的照片流出,也并不想让娱记在门外蹲守,所以才将你们的手机收走,敬请谅解。

庄介信了,点点头,和盛知新咬耳朵:果然聂哥会来吧,也只有和他一样的大流量才配得上这样的安保力度。

真的吗?我不信。

盛知新暗中腹诽着,被王楚生推到前面,第一个跟着保安进了包厢。

包厢中的灯光很暗,屋顶的边缘处有一枚硕大的灯球,将刺目的红蓝绿光轮番投射到地面上,再被光洁的大理石反射出来,映在人眼上。

很刺目。

背景音乐是摇滚乐,声音不小,炸裂在耳畔,听多了便有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盛知新平时就和音乐打交道,现在听了这些曲子,不由得眉头紧锁。

太折磨人了。

屋中早就有了几个人,为首的那个穿了一身豹纹的大衣,挑染成棕黄色的头发在脑袋顶上扎成个小辫子,脸上化了套烟熏妆,银光闪闪的亮片缀在眼角,衬得他的肤色更黯。

他见几人进来,大笑着鼓了掌:老王,等你好久了。

王楚生也笑着上前和他握了握手:小聂总,别来无恙。

聂英哲这个人给盛知新的第一印象就是坏。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人虽然长得挺好看,但骨子里透出一股颓废又恶毒的气质,虚浮在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上,像一条伺机伏猎的鬣狗。

给小聂总介绍一下,这两个是我们剧组优秀的青年演员,王楚生把盛知新和庄介向前一推,来来来,和小聂总打个招呼。

盛知新被他推得一个踉跄,险些直接栽倒在聂英哲身上。

聂,聂哥好!

庄介个缺心眼的孩子激动得满脸通红,刚要和聂英哲握手,手伸到半路可能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立刻又放回到身侧,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聂哥我是你的粉丝!我特别爱听你写的歌!

哦?是么?

聂英哲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噘着嘴点燃了一只细长的香烟,吸了一口后微微合眼,面上的表情倏地放松了似的,好像特别享受的样子。

一缕烟味散到盛知新鼻尖处,他轻轻嗅了一下,忽然觉得这烟味有点不对。

和别的香烟相比,似乎带了点奇怪的臭味。

他被灯球晃得头晕,耳边摇滚乐的声浪也如怒涛般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他的耳膜与神经,而这样还不算完,非得如锤凿似的继续轰击你的血肉,连带着心脏与内脏也一同震颤起来,每一段旋律都蛮横到了极点。配合着刚刚闻到的那缕烟味,让盛知新莫名有点反胃。

聂英哲惬意地睁开眼,并没有理庄介,而是将眼睛移到盛知新身上。

你就是盛知新吧?他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子一样嘶嘶地响着,我很喜欢你的歌。

他的歌?

盛知新非但没有被人表扬的喜悦,反而浑身上下的细胞倏地紧绷了起来。

他微微点头:谢谢聂哥喜欢。

怕我么?他笑了下,忽然用力一拍手,嗨起来啊!都他妈看着我干什么!

这时周围刚刚噤若寒蝉的一群人才敢笑闹起来,拿着酒杯互相给倒满了酒。包房的门被推开,一水的秀气小男生鱼贯而入。

这群小男生都穿着紧身的连体衣,身上缀着缎带和亮片,咯咯笑着往在场的男人怀里钻。

王楚生怀里也搂了一个,问聂英哲:小聂总,尽兴啊。

那必须尽兴。

聂英哲朦胧着一双眼睛,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让盛知新坐下:小盛,你的歌写的真好,听得我都快......

都快硬/了。

但他没说完,只用暧昧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身边的人。

低调,不火,听话,尤其是有一把好嗓子。

聂英哲的眼神愈发□□着滚烫起来,看得盛知新浑身上下不自在。

我唱的不好。

他踟蹰片刻,还是如实地说了:业界里几位老师对我的评价都不是很高,聂哥折煞我了。

业界?

聂英哲冷笑一声,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碾了碾,顺手将旁边的一杯烈酒喝了个干净,把杯子往地上狠狠一掷!

第23章 群魔

温故是吧?他妈的温故算什么东西?假清高, 惺惺作态,老子才他妈是业界的标杆!

他不是......

盛知新反驳的话还未说完,周围几个听见的人纷纷应和着:对, 对,小聂总才是华语乐坛的标杆!

一边站着的男孩将地上的玻璃杯碎片捡了起来,又退回门边站好。

盛知新的目光落在门口处,微微挑眉。

看上去是这些服务生留在屋内以便客人招呼,但实际上却像是守在门口, 防止里面的人跑出去似的。

小盛。

一只手落在盛知新的肩上,暧昧地向下滑了滑: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盛知新实打实地被恶心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向一边挪了挪:小聂总是做音乐的。

哈。

聂英哲叼着烟笑了起来:做音乐就是要放得开去玩, 是不是啊?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不玩女人,不玩男人,怎么能做音乐?

他哼笑着,倒满了一杯酒递给盛知新:所以他温故写的歌听得老子硬/都/硬/不起来!

盛知新听着他粗鄙的话语连连皱眉。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性质的聚会, 短短不到十分钟,他已经完全了解林莫奈所说的潜规则到底是什么了。

盛知新手里捏着那支杯子,觉得自己像是拿着一个定时炸/药,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开了。

他悄悄将手伸进口袋, 摸上了一根录音笔, 摁开了开关。

如果说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抗拒的事情,也许这支录音笔就会是自己最后的武器。

盛知新自小便是个悲观主义者, 一切事情全都忍不住地往坏处想,现在一看这个习惯说不定真的会救自己一命。

喝啊,聂英哲眯着眼看他,怎么不喝酒?

我不会喝酒,一喝就醉。

盛知新对着聂英哲笑了笑, 心跳打鼓似的在胸腔里蹦个不停。

不出所料,聂英哲的脸色沉了下来:不喝?不给我面子?

不是,聂哥,我真不会喝酒。

小盛。

聂英哲忽然放下了刚刚阴森的表情,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笑,那只不安分的手再次攀上他的腰际,上下缓缓地摩挲着。

你知不知道和上司聚会的时候,大家都是会喝酒的?

但肯定也有人不喝啊!

盛知新刚想反驳,在看清他的眼睛之后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那双眼睛很可怕。

或许是创作者都有一个敏感的灵魂,当他看向聂英哲的眼睛时,只觉得如同看向了深远的黑洞,一眼望不透里面有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