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郑蔚眼眶微微发红,嘴角嗪着浅笑:

“托付。”

沈润朝他的方向转过头,却看不见他的神情。

“我在等她找我。我终究还是存着奢望,万一呢,万一她原谅我了呢?”

“她早就放下了。”

“放下,不等于原谅啊。何况我贪的也不仅仅是她的原谅。”

“你还想和她重修旧好?”

沈润觉着可笑,郑蔚却很认真道:

“是啊,我奢望还能与她重修旧好。但其实我心里明白的很,不可能了。小沈大人,白夫人说你才是最适合她的人,我曾经很厌恶这样的话,可如今看来却也不得不承认,或许真的是。”

他站起来:

“我的存在,只会时时提醒她,她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晦暗,我又曾经对她做过怎样的事。在我来昴城之前,我听说那是她最高兴的日子。但一切却因为我的到来被打破了。哪怕,哪怕我尽心维护她,为她抵挡灾祸,但终究不能否认的是,因为我,她不痛快。”

沈润听出了他的意思:

“郑大人预备怎样?”

郑蔚眼中已有泪光:

“如果她不来找我,我就继续缠在她身边。但如果她来找我,我就离开这个巷子,然后,离开昴城,离开她的身边。还她自在,还她舒心的日子。”

他看向沈润:

“若真有那一天,沈润,只有你保护她了。”

但郑蔚很清楚,一定会有这一天。

第二天黄昏,郑蔚下值后,又是照例的等来胡珊兰,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胡珊兰就往厢房去了。她与沈润商量:

“沈二哥,我预备明天去庄子上看看二姐。”

沈润道:

“正好,我到时候混在马车上和你一起去。”

胡珊兰觉着沈润还有安排:

“是要离开?外头如今安全么?”

“留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当初沈家因逃脱我们兄弟,那些人才得到如今的报复,他们自然是怕的。虽然大哥向来将我掩饰的严密,那些人并不知晓我的存在,但总还会担忧大嫂和侄女。我明面上的身份,以及昴城这两间铺子,都是挂在一个江湖门派上的,我预备带大嫂暂且投奔那里,毕竟他们想不到朝中的沈潇会与江湖门派相连,况且门派高手如云,大嫂和侄女也能得到更好的保护。”

胡珊兰忖着,沈润的安排确实也是如今最好的安排了。

“那你这次过去,就预备带走二姐和孩子了么?”

“事不宜迟。”

胡珊兰心有不舍,却也只得道:

“好,还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告诉我。”

“什么都不需要了。”

沈润笑笑。

他相貌虽是温润的,但人却肃冷,极少会笑,尤其这次回来,更是始终沉肃,现在笑这一下,却让胡珊兰的心都踏实了起来。

“平安就好。”

沈润听着她的声音,却一直在想昨日郑蔚与他说的话。他说胡珊兰心里没有他,至少没有他想要的那种,哪怕他自己心里也知道,可却总还是想着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胡珊兰。”

“嗯?”

胡珊兰以为他有什么交代,立刻看过去,却见沈润道:

“等我安顿好大嫂和侄女,我们能不能……”

第五十四章 胡瑜兰

“沈二哥。”

胡珊兰及时的制止了他。

有些话一旦问出口, 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沈家如今遭遇如此重创,亲人亡故,沈润的内心必然千疮百孔, 但她也不能因此而蒙骗他。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沈润对她怀有怎样的心思, 但方才看过去的那一刹那, 沈润的神情太过熟悉。曾经郑蔚与她说话时, 就是这样的神情。

小心翼翼中带着希冀,还有几分掩藏的伤怀。

而在她阻拦之后,沈润那一闪而过的神情又再度让她明白, 她猜对了。

“沈二哥,望路途平顺,待事情了结后,我们还要团聚, 毕竟我们都是亲人。”

亲人?

沈润抿了抿嘴唇。

他事到如今最遗憾的,仍旧还是不能看见她。看见她生的什么模样,看见她与自己说话时, 又是怎样的神情。

“好。等事情了结,我来接你, 或将大嫂和孩子带回来。”

与沈润说定明日何时出发,胡珊兰才从厢房出来。只是才出来,就从窗户看见在屋里看书的郑蔚。

他拿着书看的认真入迷, 让她恍惚的觉着又回到了出入郑家,被分派去郑蔚房中的时候。那个时候, 郑蔚每日都是这样读书。

胡珊兰没想到, 她竟然还记着那时候。

眼角淡淡的红, 胡珊兰转头走了。在她转身的那一刻, 郑蔚的目光立刻看过来, 贪婪的看着她的背影。

入夜,四下沉谧,郑蔚又点了支蜡烛,才将那只藤箱从衣柜里搬出来。

她给他买的文房四宝,甚至她被孟夫人磋磨在春晖阁做活儿的时候绣的帕子,也在去年里,他托晏深想法子从郑家带出来给他送来了。他摸着牡丹上的一针一线,而在帕子下面,盖着那件被胡珊兰剪破的衣裳。

破碎的墨梅已然宣告了他们的结果。

是他不死心。

郑蔚看了看掌心留下的疤痕,又将下值路上买的丝线拿出来,就着光一丛一丛的比对,寻找最相近的颜色。比对了好半晌,总算寻了与衣裳差不多的颜色,又开始艰难的捋线穿针。等针穿上,已是过了一刻来钟,他将衣裳铺在床上,细细的拼对好,想着今日请教的卖针线的老妇人交代的,就开始缝补。

并没缺损,只是一道口子,拼好了缝就是了。郑蔚信心满满,但真到了下针的时候,才忽然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那么细小的针捏在手里,与他握笔全不相同,那针就颤抖不已,他使了好半晌的力,硬是扎不在该扎的地方。

出了一头汗,郑蔚直起腰,寻思了好半天,还是又开了衣柜,寻了条汗巾子出来。

还是先练好了再往那衣裳下手的好。

郑蔚对着汗巾子下手,没了那股子慌张劲儿,针还真扎进去了,但还没松口气,就觉着手指一阵刺痛,立刻抽出来,就见已经冒了血珠子。

用的劲儿不小,这针扎的就也深。郑蔚把血嘬了嘬,等不出血了,再接再厉。不一会儿又抽了口冷气把手抽出来,这回换了根指头,又往嘴里嘬。

这么折腾了一个来时辰,眼见都子时了,他瞧着被缭的蜈蚣一样的汗巾子皱眉。

是哪不对?

他看过胡珊兰做针线,那会儿陪他读书,她就在旁边做点针线,顺畅又娇美的姿态。他仔细回忆,然后捏针的那只手,慢慢的翘起小拇指。

是这样么?大约是没掌握要领。

还别说,翘了小拇指,手上力道就比五指聚拢的力道小了些,他又回想着,一根一根的指头翘起来,末了终究成了兰花指。

阿瓜半夜起夜瞧着郑蔚屋里还点着灯,就过来看看,谁知推门就看见郑蔚趴在床上,翘着兰花指做针线,顿时把个困顿惊没了。

“爷?”

郑蔚吓了个激灵,回头恼怒道:

“叫什么!”

阿瓜看见床上铺的衣裳,顿时就明白了。他挠挠头,假装没看见郑蔚的兰花指,赶忙走了。

郑蔚一直做到丑时快要寅时的时候,想着天亮还要随胡珊兰去庄子上,再看比头一回要好许多的汗巾子,到底还是收起来了。

睡了一个来时辰,他就匆忙起来了,叫阿瓜去雇车,沈润扮做荣寿的模样随他出去,敲了胡珊兰的门,等她出来,便一同出了巷子上了马车。

阿瓜与车夫坐在外头,车内只三人,但谁也没有说话。等到城门的时候,郑蔚故意掀了帘子,守城的护城军不少都在长宁镇与他打过交道,见了总要文安,郑蔚便道:

“趁着休沐,天气也好,与家人一同去长宁镇的庄子上疏散疏散。”

除了胡珊兰,沈润却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办。看来郑蔚也怀疑南怀王了。

不过如今已非人臣,自也不必担这份儿心了,沈润只闭目养神,任马车行了大半日,才总算到了庄子。

管事听说胡珊兰来了,忙丢了手里的活儿去迎,胡珊兰已经进了庄子,管事见她带着人来的,忙要禀报庄子上的事,胡珊兰道:

“不急,二月里家里一位亲眷暂居咱们庄子,如今可还好?”

她是压着心焦问的,管事道:

“也,也还好,那位夫人只不爱说话,如今在山上的屋里住着,她说想要僻静。”

胡珊兰点头:

“你们忙吧,我先去看看。”

管事忙叫了个小丫头给胡珊兰带路,郑蔚与沈润在山脚下就停下了,只胡珊兰随着上山。

说是山,其实也不过是个小土山,山上中了几片果林,从前为看守果树,有两间木屋,胡瑜兰如今带着女儿和冬儿,就住在那里。

胡珊兰脚步很快,难免有些气喘吁吁。快到木屋的时候,已是申时了,远远听到孩子笑声,胡珊兰加快脚步,就瞧见屋外冬儿正引着个小姑娘玩闹,那小姑娘杏眼小嘴,生的甚是好看,这会儿正踉踉跄跄追着冬儿。

冬儿正跑着,听见脚步回头去看,一眼瞧见胡珊兰,顿时惊喜。

“姑娘!”

胡珊兰几步上前,就蹲在小姑娘跟前了。

小姑娘依在冬儿跟前,蹬着大眼睛看她,却并没多少畏怯,那模样别提的招人疼爱。胡珊兰喜欢的紧,心里却发酸,她抱住小姑娘道:

“我是姨姨,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