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郑蔚倒是有胆量,才去泽安州,就敢冒险将此事揭露。”

“奴才不敢瞒着爷,这厮去寻了沈润合作,消息才能这么顺利传达。沈润也护着他呢。”

“沈润去泽安州了?”

“爷的差事,自然得派最稳妥的人去。”

皇上皱眉,显然的不放心:

“该让旁人去。”

皇上虽信重沈潇,但对沈润却是最不同的。

当初夺储遭人暗算,是沈润护在他身前,为他抵挡。若非沈润,那几支冲着他来的箭,一支也躲不开。是沈润将箭格挡,格挡不开的以身相挡。但玄铁打造的箭尖,哪怕有盔甲,箭尖还是刺入脑后。

沈润九死一生才活的命,可眼睛却看不见了。

这是皇上心中的永痛。

他还记着在潜邸时,尚是少年的沈润提着刀与他说,将来要做大将军,为他护卫疆土。他一直记着少年的赤诚,然而沈润的愿望终究为着他而破碎了。

他心疼沈润,如今海清河晏,只剩了那么一点不安之处,但为什么还要沈润去涉险?

“爷,您要真疼他,就让他去。”

皇上叹了口气,看地上的折子。

“一个陶知州是小事,只怕……”

沈潇想了想:

“爷,昴城地界,那位还是手眼通天的。哪怕不知道沈润身份,可郑六郎做为是瞒不过他的。既然没组织查,又让东西送出来了,那会不会是也存了试探之心?”

皇上皱眉,这也确实是。如果明知有事却有所忌惮,在南怀王看来,或许更加怀疑。

“拟旨。”

“是。”

南怀王至今从未展现反叛之心,哪怕是在泽安州,也一派富贵闲人之像,除诗词歌赋就是吃喝享乐。但泽安州官场上下对南怀王的绝对臣服却让皇上觉察出了丝丝不妥。

身为皇族,又是身份非比寻常的皇族,得官员敬重无可厚非,但臣服却实在不妥了。昴城有南怀王,甚至都到了黄雀卫难以渗透的境况下。

旨意尚未下达,但京中已暗中有些消息流传。黄雀卫虽滴水不漏,可皇宫却就未必了。王家得到了丝丝缕缕的消息,忙就打探,倒不是多在意外任的庶女女婿,只是不想受到牵连。待得知竟是贪墨鬻官的重罪,即刻便写了封书信加急送往昴城。

王家同时也知道,陶知州之所以坏事,是因为郑蔚。这位今科探花郎,新任的泽安州同知。

区区同知扳倒知州,这可不是小事。郑蔚因此而付出的代价也可想而知。

小皇子会笑了,晏贵妃逗着儿子,瞧他饿了,让乳母抱下去,就听说了这消息。

“小三子的那位好友?”

晏贵妃还记得郑蔚。

女官应声,晏贵妃青葱玉指浸在玫瑰汁子里,笑道:

“听说是个痴情种子,为着那个出了事的通房,才闹着去了泽安州。没曾想才去半年,就办了这样大的事。皇上喜欢这样的下臣,看来他的仕途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断送了啊。小三子镇日跟着这样的人,人家中了探花郎,他连殿试的门儿都没进,皇上说起来就笑,他也不觉着没脸。”

晏贵妃说这些时是打趣的口吻,没有丝毫不悦。

这时候郑尚书也得知了消息,但心绪复杂。

郑家现在乌烟瘴气,孟夫人不知怎的知道了郑昶的事,郑尚书觉着必然是那不成器的孽子给他母亲送了书信。孟夫人闹的不可开交,要把郑昶接回盛京,甚至还要递帖子请太医给郑昶治病。

郑尚书自然知道怎么回事,郑蔚莫名支开人偷偷下船,郑昶发病的时候,郑蔚就在兴云县,没那么巧的事。但郑昶是决不能回京的,否则立刻会叫盛京的人想起,郑家曾经出过服食五石散的事。

他从前敬重孟夫人,孟夫人也知分寸,但如今他强硬压制,孟夫人也歇斯底里,整个郑家乱作一团。郑锦芝定亲的人家寻机送了退亲文书,郑瑾的亲事也说的不顺。孟夫人像魔怔了似的,回孟家,去冯家,甚至想递帖子进宫求皇后,闹腾着郑昶回京的事。

郑尚书想,还不如一劳永逸,让那个不孝子死在外头的好。

二月初迎春透了花苞的时候,王夫人收到信,震惊异常即刻命人送往州府给陶知州。陶知州只一见,冷汗就下来了。他惊慌了一刹那,就颓然摔在椅子上。

王家的信不是通风报信让他思量对策的,而是以王夫人嫡母口吻列数夫妻不敬不孝之处,与夫妻断亲的,自然也附带了京中的消息。

陶知州汗透重衣,忽冷笑了一下。

郑蔚啊郑蔚,不叫我好过,你也别想活。

荣阳暗里盯着,见陶知州见了家里送来的信这幅姿态,即刻悄悄回禀郑蔚。郑蔚忖着,陶知州已然知道消息了,那么免不了,要临死一扑了。

下值之后他立刻离开州府,往浣花布庄去了。

作者有话说:

我我我错了!今天更晚了!!!

第三十六章 昴城

陶知州现下最恨的是郑蔚, 但他心里明镜似的,郑蔚与他这么斗,不是为着外间传言的那些权势上的事, 而是为了那个女人。

郑蔚能派人盯他, 他自然也能派人盯着郑蔚, 何况在昴城地界, 郑蔚如何能与他比?他自然知道郑蔚初来昴城数月里,撑着病躯满城游荡,甚至都找到了周边县镇, 还有之后下值就守在浣花布庄门口,由此可见那个女人对郑蔚而言不简单。而他试图收了那女人的行为,踩了郑蔚的底线。

但如今郑蔚何止踩了他的底线,简直是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郑蔚在布庄斜对面的小巷子口的茶摊儿坐了, 看着布庄进进出出的人,排查是否有可疑之人。但正看着,就瞧见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这身影让他眼皮子不受控制的狠狠抽搐了一下。

是沈润。

郑蔚死死盯着沈润,眼神如刀。

沈润穿着的那身衣裳让他无比熟悉, 那日在巷子遇见胡珊兰,胡珊兰怀抱的正是这块布料。

原来是给沈润做的衣裳?

他死死咬牙,嘴里很快一股血腥味。

强烈的情绪让他咳嗽起来, 一声接着一声,直到最后死死捂着嘴, 还是无法遏制。他很快咳嗽了一身冷汗, 额头颈间青筋绷起, 让他喘不上气的。

但这还并不是结束, 他看到二楼的窗口, 沈润与胡珊兰的身形同时出现,沈润微微仰头露出颈子,胡珊兰垫着脚看,满脸歉疚……然后,她轻柔的给他颈子上药,末了竟还吹了吹。

沈润在笑,那种笑容作为男人再熟悉不过。

他惦记胡珊兰!

郑蔚一阵心慌。

他很清楚,在胡珊兰心里他是远无法与沈润相较的。毕竟他带给胡珊兰的是无尽的伤害,而沈润自从出现在胡珊兰身边,就是以护卫的姿态。

如果沈润求亲……

郑蔚不敢想,胡珊兰良善心软,她会答应么?应该会的吧,毕竟衣裳都给沈润做了。

郑蔚眼眶发热,滚烫的让他觉着眼睛快要瞎了似的。

沈润离开的时候,胡珊兰是站在窗口一直看着他离开的。

这日夜里,胡珊兰坐在窗下针线,沈润要的护膝得快些做出来,不然欠着人情总心里存着事儿。

院子里很快静谧无声,各下都睡了,胡珊兰等最后一针收好,剪断了线,自己套在手臂上试了试,针脚细密线头收在外头,唯一的不满意就是没找到轻薄保暖的好皮子。

南边就是这点不好,皮子不多。

她提了明瓦风灯去净房,只是才走出来,眼前忽一道黑影袭来,惊呼还没出口,她就被人抵在墙上捂住嘴,差点脱手的明瓦风灯也被人捞住,没有坠地。

但胡珊兰的惊慌也只是一瞬,那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胡珊兰的慌恐瞬间化作厌恶。

她挣了挣,却没挣开。

郑蔚在几次三番出事之前,虽瞧着是文弱书生,但实则本里健壮,力气不小。

“胡珊兰……”

郑蔚嘶哑的声音里还带着难掩的哽咽,但他只叫了这一声,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想哀求,但凭什么?

他太怀念与她的亲近,但也只是捂着她的嘴,不敢松开,也不敢太靠近。因为他知道她厌恶他。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那股茉莉的清香钻入鼻息,让他躁郁的心平静舒展,让他只想让时光停留在这一刻,永远在这一刻。眼泪往下坠,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哀求:

“别嫁给他,别……”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一道极大的力道将他掀开,郑蔚接连退开几步,狠狠撞在院子里的木架子上,那是前几日沈润才搭的架子,因为胡珊兰说喜欢开满架子的紫藤花,于是他就在院子里搭了架子,胡珊兰种下了紫藤。

狠狠的撞击让郑蔚觉着胸腔一阵闷痛,喉间瞬间涌上一股滚烫腥咸的味道,但他死死咬牙忍住了。

“郑大人,我与她的事,与你何干?”

沈润同样满身怒焰,他极少动怒,但夜里些微的声音以及他越墙而来时听到的话,都叫他怒海翻腾。

郑蔚靠着架子一动没动,他如今是狼狈至极的。沈润拉起胡珊兰,他只能依稀看到风灯里的光。于是握着她的双肩小心翼翼的问:

“怎么样?”

胡珊兰这时候才醒悟过来,郑蔚说的话,以及沈润的反应。但郑蔚在,她就只是摇了摇头,没说话。毕竟沈润的话没说错,与她有关的事情,与郑蔚何干?

郑蔚看二人间如此姿态,忽然笑了一下但咳嗽起来,气息中的血腥味就被沈润嗅到了。沈润蹙眉,将风灯递在胡珊兰手里:

“夜里冷,快回去吧。”

见胡珊兰听沈润的话就要离开,郑蔚那一刹那的绝望让他生出玉石俱焚的念头。这是再见胡珊兰后,他头一次的失态。

但他只是站稳,就狠狠攥住双手,想要做的事情被狠狠遏制,他咬着牙:

“胡珊兰,你要小心。”

胡珊兰听出了他恫吓的意思,但他却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搜肠刮肚,仿佛要把心都给咳出来的样子,却还是道:

“他知道京中的消息了,只怕要对你不利。”

“郑大人还是担心自己的好,陶知州落势之前最想让死的只有你。”

但郑蔚没答话,那涌到喉间的血让他废了很大的力气去忍耐,他匆匆的翻墙走了。

胡珊兰提着风灯站在墙角,看向沈润。沈润一派泰然,让她觉着自己想多了,郑蔚更是想多了。于是她道:

“刚好,护膝做好了,你等我一下。”

墙外还未离去的郑蔚,正听见了这句话。

“呵。”

他低低的惨笑一声,踉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