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宴醒了。

岁娘伺候她起身,道:“冯嬷嬷来了,看着很是激动,黄妈妈一直在安慰她,帮着她回忆事发那夜的事情。”

温宴微微一怔。

她猜到冯嬷嬷回来。

她装作仇苒给冯嬷嬷托梦,冯嬷嬷那般护着仇苒,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只是温宴没有想到,冯嬷嬷来的这么快。

仿佛是一夜之间就下定了决心一般。

温宴梳洗了一番,让黄嬷嬷引着冯嬷嬷进屋坐下。

冯嬷嬷显然是哭过了,双眼通红。

温宴佯装不知冯嬷嬷来意,细细问了来龙去脉。

“嬷嬷觉得,仇公子害了姐姐?”温宴睁大着眼睛,“我看着兄妹关系极好。”

“真的很好,”冯嬷嬷叹了一声,“因而我从没有想过这一茬,直到昨儿,就是温姑娘来我们家中时候,我们姑娘给我托梦,我才……

那之后,越想越像那么一回事儿。

我们爷不对劲,肯定不对劲!”

温宴垂着眼,道:“嬷嬷若是坚持,我陪你一块去顺天府。”

“姑娘的意思是……”冯嬷嬷吞了口唾沫,“报官?”

“不报官,总不能指着仇姐姐化作厉鬼,自己跟凶手寻仇吧?”温宴道。

冯嬷嬷愣住了,嘴唇嗫嗫,半晌,她摇了摇头。

她家姑娘,如花似玉的年纪,性情最是温和,从不与人脸红。

让她化身厉鬼去寻仇?

不行,冯嬷嬷决计不许仇苒变成那样。

书上、戏里都说过,一旦成了厉鬼,那都是要道士来收、高僧来镇,最后全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姑娘无法入土为安,成了孤魂野鬼,已经够可怜了。

若是连轮回都轮不上,消失在这天地间……

不如她冯嬷嬷去当那恶鬼!

冯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温姑娘说的是,我往衙门里去,先听听青天大老爷们如何说。”

若衙门各个都说爷无辜、姑娘落水是意外,那她再回去好好想一想、理一理,若衙门都在质疑爷,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姑娘死得不明不白。

温宴与黄嬷嬷一块陪冯嬷嬷到了顺天府。

衙役守在大门口。

温宴顾及冯嬷嬷心情,道:“我是温子甫同知的侄女,家中有事,我来寻我叔父。”

衙役打量了温宴两眼,入内禀了。

温子甫急匆匆出来,看到一脸凝重的冯嬷嬷,当即会意。

温宴跟着温子甫往衙门里走。

这里,对她而言,也能算得上是熟门熟路。

亲人入狱时,温宴四处奔走,顺天府和三司衙门都踏遍了。

后来,她自己也成了囚犯。

待过几天顺天府大牢,后来进了都察院,又被带去刑部,见过这些衙门的威仪,也知道威仪之后、牢房深处是个什么模样。

再后来,她替亲人翻案,和仇敌周旋的时候,也没少在这些地方进出。

走得多了,心中起伏也就少了。

温子甫想和温宴说几句,转过头去,见温宴面上无悲无喜,脚步稳且平,反倒是周围一些官员和小吏见了她,一时间面色各异。

他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宴姐儿是真的不容易,小小年纪,进出顺天府,比沿街逛铺子都利索,这是以前遭了多少罪啊!

先前出事时,天南地北,他们在临安城,对宴姐儿的支持太少了。

逼得这么个姑娘家,一个人面对衙门。

彼时与现在可不一样,平西侯府、夏家、温家全是案子压在脑袋上,官员们即便不上刑、不恐吓,也不会柔声细语、春风拂面。

温子甫不敢再细想下去,也顾不上和温宴说话,紧绷着脸引路。

边上那些神色各异的官员小吏们互相交换着眼色。

不论对当时案情如何看待,也不论温子甫调任同知有什么这样那样的传言,他们先前都听说,温子谅的女儿回京了,但直到此刻,温宴出现在了他们跟前,才一下子有个实感。

她是真的回来了。

曾在公堂上据理力争的小姑娘,回来了。

温宴进了书房,给毕之安行礼,又引见了冯嬷嬷。

仇苒落水时的卷宗,毕之安早就问镇江府调了。

他极其关心这案子,自是亲自向冯嬷嬷问话,一条又一条的,来回确定。

冯嬷嬷从前那几年常常见仇珉,因而最初的紧张过后,她在毕之安的问题里也就能应答自如,不似一般百姓老妇,见了官老爷就手足无措。

很多细节,冯嬷嬷说得和卷宗上的都对得上。

可她现如今提出来的淤青的位置,卷宗上虽有写,可谁都不能断言那到底是在哪儿撞的。

“没有证据,”毕之安叹息了一声,“衙门断案讲证据,哪怕把动机、案发经过,猜测得再是明白,没有人证、物证,凶手也不认罪,没法将他伏法。”

冯嬷嬷哽咽着道:“大人的意思是,让民妇就这么算了?除非他自己跑出来承认杀人,不然我们姑娘的死就只能归结为意外了?”

毕之安按着眉心,沉声道:“冯氏,本官跟你一样想抓仇羡,本官对他的怀疑不比你少……”

冯嬷嬷疑惑着。

黄嬷嬷轻声说了毕之安与方娆的关系。

“大人是奶奶的娘家舅舅?”冯嬷嬷喃喃着,“奶奶的死……”

冯嬷嬷打了个寒颤。

姑娘托梦时说过,嫂嫂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不是的,”冯嬷嬷猛然抬起头来,颤着声,道,“奶奶的死不是意外!民妇那天看到奶奶和爷争执着往后山去了,民妇悄悄跟上去,看见爷把奶奶推下了山!民妇就是证据!”

毕之安蹭得站了起来,他想大声问“为何当年袁州衙门调查时你不说”,话到了嗓子眼,全咽了下去。

答案,他知道。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

“冯氏,”毕之安一字一字道,“诬告是罪!”

“不是诬告!”冯嬷嬷的双手攥得紧紧的,“不是诬告。

当年民妇不敢说,姑娘失了父母,就只有爷这么一个亲人。

她当时都不到十岁,又是外室女,一旦民妇说了真话,爷被衙门抓起来,仇家乡下那些压根不往来的亲戚能把姑娘撕了。

都不说是吃绝户了,姑娘连姓都保不住,赶出门去,民妇只能带着她去要饭了。

现在姑娘没了,民妇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毕之安沉沉看着冯嬷嬷,长长叹了口气。

道理上说得通,但诬告还是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