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重重坐下,没好气瞪了那宫女一眼:“公主若是没生病,有什么好看的,哭了尿了你们好好照顾着不就是了,本宫忙着呢。”

宫女急的直冒汗,忽见偏殿那抹明黄色身影大步而来,赶紧噗通一声跪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催四请让你来看看女儿,你却迟迟不来,这就是你为人母的态度?陈柔沅,你真叫朕失望,怎配一个娴字!”

娴妃几乎是跳起来的,见隋定衍对她目露愤怒,女儿在奶娘手中哭啼不已,一时竟慌了手脚:“表、表哥,你怎么来了,怎么没人通报!”

听着稚嫩的婴儿哭声,隋定衍捏紧拳头,冷冷冲她道:“跪下。”

跪下?

娴妃恍惚了一瞬,严重怀疑自己听错了。

跪这个字离她已经非常非常遥远,遥远到跨越数年,再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有一种荒谬感。

“来人,压陈氏跪下。”

在娴妃眼中,一切仿佛放慢了动作,她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狠狠压下,双膝砰地一声落在地上,但痛意竟没那么明显,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无止境的羞耻。

“表哥……”娴妃看着冷峻的男人,几乎喘不过去,她何曾见过如此对待自己的表哥,仿若她是他的敌人,这个认知让娴妃心脏抽疼,跪着向前:“表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你给我点时间,我慢慢能接受的!”

但已经晚了,隋定衍森冷道:“你是能接受,可是三公主真的能等到那时候吗?来人,将奶娘全部斩首,当着陈氏的面!”

第72章 灭口  灭口

“啊!”娴妃被硬拉着面对奶娘, 看着奶娘一个个头身分离,鲜血溅了一地,吓得尖叫不已, 几乎失声。

即便她手中有过人命, 但那也是看不见的逝去, 交给宫人去办就好, 哪见过如此鲜血淋漓的画面。

“这就是不敬公主的下场。”隋定衍冷冷道。

唯一幸存的奶娘面色惨白,万幸, 万幸她做了那个好人,皇上问起什么她都答的出, 若不然, 她的小命也就没了。

三公主哭累了, 被带下去休息,专治小儿的莫太医被传来为三公主检查, 据奶娘说, 三公主时常莫名其妙哭,手脚抽搐,隋定衍觉得其中有蹊跷。

娴妃瘫软在地, 隋定衍漠然看了她一眼:“若你不是娴妃, 不是公主的生母,这便是你的下场, 记住,没有下次。”

娴妃连连点头:“是,我错了,绝对不会有下次。”

慎刑司的人已经去找线索,隋定衍坐在上座,静静等待, 娴妃缓过来,白着脸问:“表哥,你,你是来看我的吗?”

隋定衍低头捏着碧玺雕葡萄佩:“一个时辰前,纯妃在湖畔跌倒之事你知道吗?”

娴妃心口一紧,但她做事向来周全,一般不会留下把柄,应当是不会被发现什么,她屏着呼吸问:“是吗,怎么会呢,纯妃妹妹没事吧?”

“有个宫女救了她,纯妃如今无碍。”

娴妃眼中划过一道厌恶,面上却像是松了一口气道:“那便好。”

“丑话说在前头,”隋定衍语气淡淡,“你最好祈祷与此事无关,若是让朕查出一丝线索,朕不会轻饶你。”

娴妃似是错愕道:“表哥怎么会如此说。”接着泫然欲泣,“我在表哥心目中,难不成是这种人吗?”

“不是最好。”隋定衍看向她,“但你做的桩桩件件,真叫朕信不过你。”

娴妃视线飘忽了一下,不敢与隋定衍对视,难免又有些酸涩,什么时候,她在他心中竟已是这种形象了,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

小望子扒开泥土,发现墙根下竟有一个窄小的狗洞,丸子和饺子顺利钻了过去,小望子忍着疼,硬生生顶了过去。

“汪汪汪!”丸子兴奋地转了转,撒欢似的往一个地方奔去,饺子也不逞多让,小望子贴着墙,不敢多发出一点声音。

跑了没多久,他们来到了一座小院门口,里面传来水声与说笑声,小望子连忙将两条狗抱起,躲到一边,自己悄悄爬上低矮的墙,看到里面有四个宫女,面前摆着好几个木盆,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衣服。

看来那个割松油的人就在这里。

小望子努力记住她们的面貌,谁知马上就要记完了,底下的丸子饺子突然狂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棍打晕过去。

丸子饺子体型小,趁他不注意赶紧溜了。

“是纯妃身边养的两只畜生。”听到动静,里面的一个宫女安抚好其他三个,顶着一张漆黑的面孔跑出来,听到李牙这般说。

“纯妃养的犬怎么会到这里来?”那宫女有些惊疑。

李牙呸了一声:“这还用猜嘛,这种畜生鼻子灵得很,能到这里,定是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你不是换了衣服吗,怎么还能被闻出来?”

宫女抹了抹汗:“衣服是换了,估计还得洗个澡才成。”

李牙看着她那张变得异常磕碜的脸,惨不忍睹移开视线:“好不容易给你涂上的汁液,洗了哪还有啊。对,我是带你走的,皇上来甘泉宫了,再加上这些个畜生,扮成这样都不安全,我带你去地窖,保准谁都发现不了。”

宫女被拉走了几步,有些迟疑:“李公公,若是我不在这里,盘问起人来,少了一个怎么办?”

李牙好声好气道:“不打紧,我会安排的,你跟着我走就行。”

**

“汪汪!”殿内气氛正寂,忽的两声犬叫打破僵局,还未待隋定衍站起,丸子与饺子便一窝蜂冲到他脚边,不住拱他。

难得见饺子也急躁,隋定衍将它一把抱起,学着臻臻平日待它们:“怎么了?”

饺子四只蹄子扑腾,十分不安分,隋定衍只能将它放下,却见它咬着自己袍摆往外走。

娴妃忍不住问:“这是?”

“这是纯妃养的西施与狮子犬,似乎它们遇到了什么事,娴妃,你同朕一块过去吧。”

看着隋定衍纵容那两只畜生在她甘泉宫肆意来去,娴妃的帕子险些被扯烂——果然,纯妃的犬,与她一般不讨人喜欢。

丸子与饺子跑得飞快,隋定衍跟着大步向前,正巧见到两小太监拖着小望子似乎要往什么地方去,苏福安连忙上前制止:“你们这是做什么,毁尸灭迹吗!”

那两小太监见到皇上,吓得立马跪下了:“冤枉啊冤枉啊,这位公公没断气呢,是院子里有宫女发现他晕倒在这里,让我们把他拖走。”

苏福安瞪了瞪他们,上前探鼻息:“回禀皇上,确实还有气。”

隋定衍看了娴妃一眼,面色不太好:“让太医来看看,若是伤势不重,赶紧将他叫醒。”

娴妃看了看旁边的院子,掩不住心中虚意,在隋定衍的注视下,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直到隋定衍道:“来人,去把这院子里的宫女带出来。”

不多时,三位宫女都被带了出来,个个神情茫然恐慌,娴妃见到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顿时暗暗松了口气。

慎刑司的人接到指令赶紧过来,先是翻找了一番屋子,又审问了几个宫女:“回皇上,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丸子却“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围着墙角一处地方直叫,苏福安连忙带人去挖,竟挖出了一些残留的衣服灰烬。

番役自觉失职,连忙又去盘问三位宫女,这一次三人口供皆有了变化,明显知道衣服是谁的,但三人说出的主人竟完全不一样,她说是她的,另一个人说是第三个人的,明显是在之前做过串供,却没把这个线索串进去。

很快,在番役的拷打下,被隐藏的第四个人浮出水面,但她们知晓的信息不多,只知道是一个遮着面貌的人,拿着她们三个的户籍身契,说只要能照着他说的做,不久后就会给她们一大笔银子,然后放她们出宫。

隋定衍冷笑一声:“私自放宫女出宫,真是好大的胆子。”

户籍与身契都不是易得的东西,按理说,宫女的身契是被压在内务府的,要拿到宫女的身契不容易,且很少有人会这么干,查起来非常简单。

娴妃低着头,几乎要把唇瓣咬破,李牙这个蠢货,怎么轻易就把身契拿出来,早在几年前,她就陆陆续续把宫内人的身契用银子换回来,这也是她甘泉宫固若金汤的原因之一。

娴妃心中思量,忽生一计,泪盈睫羽道:“表哥,甘泉宫定是有内鬼,宫人的卖身契都在库中,你要为我做主,到底是谁,竟敢偷甘泉宫的内库。”

隋定衍退开一步:“朕不会冤枉人。”

小望子自昏迷中醒来,由于他背对着打伤他的人,所以并没有看到罪魁祸首,捂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道:“皇上,再让丸子与饺子一试,虽没见到打奴才的人,但奴才知晓那个割松油的人长什么样。”

娴妃几乎把嘴唇咬破,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黑皮太监带着两只畜生各处翻找,只能期望,李牙真的能把一切都处理好。

这一找,就找到了宫外,娴妃再度松了口气,喜上眉梢,没想到李牙竟能在短时间内将人带走,她回去定要好好赏他。

离甘泉宫不远有处枯林,林中一口井,两只犬在井边停下,丸子不住地后退,扒拉着小望子的腿不肯放。

娴妃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慎刑司的人下井,之后带起的,是一句血淋淋,面部被割烂的赤.裸女尸,这下不仅娴妃经受不住,在一旁呕吐出声,连隋定衍都皱了皱眉,感到有些不适。

不适的同时,是震怒,天子脚下,竟有人如此险恶,杀人灭口不说,如此侮辱尸体,还想着要瞒天过海,真是可笑!

隋定衍额头青筋直跳:“把甘泉宫所有人带到朕面前,叫他们好好看看,这究竟是谁!”

几乎所有人见了尸体都忍不住想吐,有个太监似乎认出了她,但眼神飘忽说自己不认识,番役一下就把他拖到尸体面前,与她面对面,那太监惨叫连连,险些没哟吓得尿裤子,连忙道:“我说,我说,我曾经见过她与李牙公公说话。”

“李牙呢?”

李牙熏了个浓郁的香,沙哑着声音恭敬上前:“回皇上,甘泉宫上上下下,哪个奴才不认识,奴才连她名都想不起来,没想到她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做下如此滔天大罪,奴才悔啊,都怪奴才当年瞎了眼,将她安排进甘泉宫。”

他说话滴水不漏,表情很是到位,娴妃连忙出来说话:“甘泉宫的宫人都归李公公管,他们说过话不足为奇。”

然而她话音还未落,丸子突然龇了龇牙,冲李牙猛叫,吓得李牙哆嗦一下:“哎呦,这是哪来的狗祖宗,赶紧把它牵好了,免得吓到皇上和娘娘。”

小望子蹲下,摸了摸丸子的头,可丸子却依旧气势汹汹,毫不收敛,小望子忽皱眉,抬头:“皇上,丸子告诉奴才,方才打奴才之人,正是这位李牙公公。”

李牙一愣,忽而笑了笑,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位小公公可真会讲笑话,畜生的叫声,人怎么听得懂呢,若不然,不就也成了畜生?”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番役狠替膝盖,瞬间跪倒,不敢出声。

小望子面不改色:“既然公公不信,何不脱了衣裳,丸子说,在公公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第73章 意蝉(一更)  意蝉(一更……

李牙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 狐疑地看着小望子,他迟疑这一瞬,就被番役拿下, 但他早已换了衣服, 血迹都清洗干净, 李牙看着番役在身上翻找, 一无所获,咧嘴笑了笑:“这位小公公, 你莫不是听错了吧。”

小望子靠近他,李牙警惕地绷紧身子, 但回想起之前, 十分确定自己都把衣物销毁了, 于是露出十分欠揍的笑容:“小公公别白费心机了。”

谁知下一秒,他忽感觉后领被人往后面扯去, 那小兔崽子兴奋道:“找到了!”

一抹微带血丝的抓痕赫然出现在他后颈, 番役上前检查,例行问道:“李公公,伤口怎么来的?”

因为时间紧迫, 杀了人后李牙满脑子充血, 只来得及赶紧毁尸灭迹,然后回去洗漱换衣, 消灭证据,对痛感没什么知觉,对小小的伤口更是不知情,这时候有些懵:“什么伤口?”

一番役仔细翻找女尸的指甲,在指甲缝其中找到了一丝血痕:“根据愈合程度,李牙公公身上的血痕应当是一个时辰之内被人划伤的, 抓痕有三道,女尸右手的三个指甲里含有血肉,数量对得上,如此看来,杀害这位宫女的人,正是李牙。”

这时候巧乐突然指着地上那具女尸叫了起来:“就是她,冒充长和宫宫女的人就是她,虽然她脸毁了,我认不清,但是她耳朵后的痣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还在疑惑怎么会有人的痣长这么奇怪,当时还与望春阁其他人说了两句!”

人证物证俱在,李牙顿时被压倒在地,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他听着番役的检查结果,巧乐的证词,仓皇看向娴妃,却见娴妃脸色苍白,撇开了脸。

“表哥,这些我都不知情啊,真的,我这几日整日伤怀,真的不知情啊,表哥你想想,李牙是我宫里的一把手,他要拿身契,要拿捏人,比我还方便。”娴妃赶紧撇清关系,但她自己也知晓,事情到了这番地步,她不可能解释的清了。

可无论如何,她都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找个替死鬼,于是瞪向李牙:“李牙,是你对不对,是你自作主张,竟做出如此可恶之事,你怎么对得起本宫,对得起你的家人!说,你为何要如此害本宫!”

一瞬间李牙只觉得寒气透骨,噗通一声跪下,沉默了许久,脑海中闪过宫外的老父母,可爱的侄子,最终闭着眼道:“是,都是奴才一人做的,与娴妃娘娘无关,是奴才看不过纯妃如此好运,害的奴才连带着被人嘲笑,才会一时猪油蒙了心。”

上百人站在这林间,一时间都没有发出声音,连番役都不敢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