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莞宁稳住身体,扶了扶毡绒帽,“你们不认识吗?”

顾鹤庭抬手把她脑袋摁回去,语气恶狠狠:“老实点!”

顾莞宁:“……”

程砚洲皱眉担心道,“你小心点。”

顾鹤庭冷眼瞪他,“我才是顾小晚二哥,你一边去!”

再一次扶正帽子,顾莞宁道:“我没事。我们该回去了吧?”

瞥一眼程砚洲,顾鹤庭冷笑:“回去?回哪?”

见二哥好像生气了,顾莞宁大气不敢出一声,好半天才小声道:“回前进大队。”

顾鹤庭转身,直勾勾看着顾莞宁,直把人看得脑袋快垂到地下去才说:“也好。”

“带我去见前进大队的大队长,离队时我申请了家属随军,报告下来前我就跟你一起住在前进大队。”

顾莞宁:“!”

程砚洲立马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顾鹤庭斜睨着他,“顾小晚没有爹娘,长兄如父,她跟你谈对象我不答应!”

顾莞宁悄悄跟程砚洲做口型,“他说了不算。”

察觉到程砚洲目光的变化,顾鹤庭立马扭头,把小丫头的围巾拉到头顶。

臭男人看什么看?

早就做好碰面的是个硬茬子的准备,程砚洲压抑着胸中的愤怒,“据我所知,你只是二哥。”

顾鹤庭剑眉一挑,忽然笑出声。

他一手插兜,一手提着顾莞宁的围巾阻止她跟程砚洲对视,语气中满是得意,“看来顾小晚没跟你说。”

程砚洲不解:“什么?”

连这些事都没说,在顾鹤庭看来,顾莞宁也不是真的喜欢程砚洲。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费些口舌解释:“我大哥跟我不一样。”

“顾小晚打小就在我们家长大,她一出生就是我妹妹,懂了吗?”

程砚洲:“……”

说得不明不白,不能怪他没听懂。

说实话,顾莞宁也没听明白。不过记忆不会出错,二哥顾鹤庭果然是从小就算术一百分国文大零蛋的极致偏科生。

不过别的程砚洲没懂,那句‘我跟我大哥不一样’他理解了。

他提醒:“小晚的脚前阵子伤过,不能太长时间站着。”

顾鹤庭立马紧张起来,冲顾莞宁展开胳膊,“二哥抱你。”

顾莞宁:“……”

她觉得顾鹤庭不对劲。

不太像以前那个狂拽酷霸天老大他老二的顾鹤庭。

也不太像那个在车站里恶狠狠地说再也不想见到她的二哥。

但是有一点她必须要说,“顾鹤庭,我都十八了。”

她八岁的时候都没让顾鹤庭抱过,十八就更不可能了。

顾鹤庭挠头,“那我背你。”

他在跟前蹲下来。

其实也不累,但是顾莞宁想了想,爬上去,“回大队吗?再耽搁就赶不上午饭了。”

顾鹤庭点头,“回。”

程砚洲心里吃味,这本来该是他的工作。

说着顾鹤庭就往外走,走了两步,他转身回来,看着程砚洲皮笑肉不笑道:“程营长,指导员让你接应我,地上的东西就麻烦你了。”

程砚洲不声不响拎起来那些包裹,大步走到他前面去,冷声道:“拖拉机在这边。”

坐上拖拉机,顾鹤庭拿过几个包裹来拆开,把东西递给顾莞宁。

顾莞宁接过来一看,“是巧克力?”

“巧克力不好邮寄,上次给你寄包裹东西也不多,我这次来带了不少,够你吃半个月。”顾鹤庭掀开旁边的脸盆,见是一盆肉包子,他笑着问:“这是你给二哥买的?”

顾莞宁啃巧克力的动作顿住,她解释:“是程砚洲买的。”

顾鹤庭收敛笑意,“你不是真喜欢他吧。”

“啊?”咽下巧克力,顾莞宁疑惑,“为什么?”

她自我感觉,还是挺喜欢程砚洲的。

程砚洲长得好看,声音好听,个子也高,还会给她做好吃的。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不喜欢程砚洲。

拖拉机突然动起来,程砚洲大声道:“先去国营饭店吃饭,再回前进大队。”

顾莞宁立马回道:“好!”

拖拉机的声音太大,完全能盖住说话声,顾鹤庭干脆不再多问。

反正他至少还要在这里待半个月,有的是时间。

记着顾莞宁对旧水坝好奇,回去的路上程砚洲刻意绕过去。

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估摸着是县城工人上工的时候。

远远瞧见水坝,那底下围着一群人,正仰头看着上面指指点点。

扶着铁皮顾莞宁站起来,也仰头看向水坝顶,“那上头好像有人。”

“是个女同志,还是个大着肚子的女同志。”顾鹤庭立马跳下拖拉机,“我上去看看。”

程砚洲也忙把拖拉机停到路边,扭头跟顾莞宁说:“你二哥知道从哪里上去吗?”

顾莞宁摇头,“那肯定不知道。”

水坝有十多层楼那么高,仰着脖子只能隐约看到上面人的剪影。

“同志,上面危险,你还怀着肚子,快下来吧!”

水坝下的人越围越多,有人忍不住劝道。

“对啊,同志,下来吧!”

陈爱敏站起来,摇头,声音轻柔:“我不下去。”

站在水坝上,水坝那样高,寒风阵阵,裹挟着风沙吹进眼里,陈爱敏眨眨眼,将眼泪逼回去。

她努力看着下面的人,大声喊道:“我不下去!”

“我要见领导!我要见书记!我要见警察!”

下面的群众朝县政府和警察局匆匆跑去,剩下的人安抚:“同志你放心,马上就来,你可千万稳住!”

太高了,陈爱敏眼前一阵阵眩晕,她咬着牙不肯后退。腹部一阵阵紧缩,陈爱敏知道,孩子在害怕。

她也害怕。

但她不能走。

“我要见领导!”

县委书记和警察全力跑着过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同志来了!”

眼前一片模糊,陈爱敏看不清楚,她擦了擦眼泪,问道:“真的来了吗?”

下面的群众立马道:“来了!”

赶来的警察迅速往大坝上跑,正找入口的顾鹤庭见状连忙跟上。

陈爱敏笑了笑,捂着疼痛直往下坠的肚子。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心裂肺喊道:“书记,我是丰收大队的下乡知青陈爱敏,我要实名举报!”

“我举报丰收大队开私田!”

“我举报丰收大队男社员奸污女知青,残害女知青性命!”

“我举报!我举报丰收大队大队长草菅人命,害我丈夫!”

“他们不是人!”

“他们不是人!”

“他们都不是人——”

众目睽睽之下,陈爱敏抱着肚子往下一跃,狠狠摔在地上。

“不是人啊——”

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鲜红的血液一瞬间铺满地面,蔓延到围观群众脚下。

人群寂静一瞬,而后尖叫着退散开。

赶来的县委书记脸色一白,推一旁的小干事,“快!快去救人!快叫大夫来救人!”

小干事苦笑:“书记,没救了。”

那样高的大坝,还流了那样的多的血。

陈爱敏死不瞑目。

看着她的眼睛,顾莞宁腿一软,“她是那个知青。”

程砚洲偏头,捂住顾莞宁的眼睛,“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