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朕考虑一下,朕先进去看看皇姐。”皇帝丢下心急如焚的两人,跨进内室。

“大哥,照你所说,长公主一直服用着圣水,病症已经越来越轻。突然之间恶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她故意的。”董紫枫似乎浅浅地明白,为什么蕙辰说能救她的惟有大哥。

董扩的心一拧,抵哑问:“故意?”

“她在三月前,就开始每天服用一半的药汁,偷偷地将剩下的一半倒掉。我在想,她或许早就做好了寻死的准备。”董紫枫继续在深深自责,“这一次,请求和亲匈奴,恐怕是她早已做好计划的最后一步。”

董扩无言,却感觉心里一阵翻滚的血泥,已经淹没了他的理智。

“大哥,此地去云南,即使五百里军报加急都需要十天。你若带着公主,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月之内赶到。难道——”董紫枫疑虑地问,“大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董扩唇角淡淡浮现,不明意味的苦笑,叹声:“等我回来,你们自然会明白一切。当务之急,我只想尽快带蕙辰起程,你帮我劝劝皇上。”

董紫枫沉沉点头。

等到皇帝从内室出来的时候,董紫枫正欲上前,被他摆手阻止,朝着董扩郑重地说:“车骑将军,朕派你护送长公主去云南,请一定要找到那位巫医,治好皇姐的病。”然后又朗声道,“来人,传朕旨意,命萧承凯率五百羽林骑,听任车骑将军调遣。”顿了一顿,又转身询问董扩:“车骑将军,打算几时起程?”

“越快越好!长公主的病不能多延误一日。”董扩虽不能明言,也不能蒙蔽皇上。

“好,朕会发五百里加急军报,命各站驿馆做好接待准备。对了,朕现在必须去德宁宫见太后,你们不如驾乘太后的鸾车前去,让皇姐一路上也舒服一点。”

“谢皇上!”董扩埋首谨谢圣恩。

不久之后,一列精良装备的羽林骑兵,簇拥着一辆金黄色八马鸾车,浩浩荡荡驶出长安城。

以极快的速度,穿越在原野上。剽悍黑马上的董扩心急神态,心无所觉。

爱这个字眼,于他太陌生,情这份感觉,令他心不忍,牵挂对他而言,更不该出现。现在,任何都必须被放低、抛弃。云之南——那是书写传奇的温柔彼岸。

蒋何凤搬离了原来的闺房,住进奴仆的房间,每日早起晚睡,辛苦劳作。

她本是千金公主娇躯,从未做过繁重的体力活。加上到董府一年多来,为了故意和董紫枫作对,时常挑刺找茬、乱发脾气,得罪了身边众多仆人。

现在她一朝被贬,从小姐变成最低等的奴仆,再不见董府四公子对她恩宠。那些曾经被她呵斥过的仆人,如今明里暗中纷纷欺负她。

不仅苦活累活让她一人去做,而且经常吃饭的时候,指使她去伺候主人,等回来就连喝的汤都没有了。甚至哪个仆人不小心闯下祸,也一起串通陷害给她,令蒋何凤百口莫辩。

就连原先服侍她的绿儿,也端着自己是上房丫鬟的身份,对她指手画脚刻意刁难起来。

只有疏俐,偷偷溜到后院来看望姐姐,已经十岁的疏俐,不忍心看着姐姐受苦,悄悄俯在她耳边说:“我们溜走吧,我和姐姐一起浪迹天涯,再不要稀罕这里,虽然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却没有人关心我们。上一次,叔叔把姐姐打得浑身都是伤。这一次,又将姐姐罚作苦役。姐姐,我们逃走吧——”

“这是我该受的惩罚,我不怕苦。我会走的,等我看到叔叔完全康复之后,等我求得他的原谅,我们一定会想办法逃走的。”蒋何凤苦笑着摇头安慰弟弟。

“可是这里有很多人欺负姐姐,像绿儿呀,玲儿她们,她们都是坏人。”小小年纪,每次看到姐姐被欺负,总想帮助姐姐教训她们,每次都被姐姐拦下,不许他惹事。

“不,他们不算坏。疏俐你还记得,娘教我们读的书中有一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不怪别人,是我甘心受罚,否则谁也别想欺负到我们。”她与生俱来的那份傲骨,即使在最糟糕的逆境中,也显现在眉头眼梢。

“姐姐,你一定要带着我一起,我们不要分开!”疏俐不能理解她的苦衷,坚定请求。

蒋何凤狠狠地点头答应,给弟弟一个笃定的微笑。

不到十天的时间,她学会了担水,生火,洗衣,打扫庭院,诸如此类原本下等奴仆才去做的事情。每天清晨,她必须从后院的水井中打水,装满木桶,再费力地提到厨房里。

而这是她最愿意做的工作,因为与水井相隔,一片浩淼池塘的对面,就是展园。当她将水壶一次次放入深井汲水的时候,可以远远地看见,董紫枫在桃花林前舞拳锻炼。

花季将尽,粉瓣谢了一地。他的动作一天比一天迅捷,一日较一日猛烈。锻炼的时间也在一天天延长,起先数日,他只能挥舞拳脚不到片刻,就必须席地打坐调息。直到蒋何凤装满水桶,他也不能起身。

而现在,他身姿矫健,拳风疾扫,掀起阵阵花浪,花瓣纷飞着落地,像是纷乱的雪,遮盖了她的视线。等他收拳立定,地上铺了层厚厚的花瓣,他步履踩着嫩弱的花瓣,毫无怜惜。

蒋何凤有些失神地眺望着他的背影,汲水的小桶,被上下倾倒数次,大桶已经溢满而出。蒋何凤才突然反应过来,双手提起满满的水桶,艰难移动脚步。

可是水毕竟太满了,太沉重了,蒋何凤走不了几步,就已经手臂发麻气喘吁吁。

“我来帮你!”有一个人影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接过她手中木桶。他是一脸痛惜和不舍的董晟。

“不用,我可以的。”蒋何凤倔强地不肯放手。

“蒋何凤——你别这样固执了。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真的受不了。”董晟激动地将木桶放在地上,一手握住她的单臂,将她因费力而红晕的小脸转向自己。

“你经常偷偷跑来帮我,如果被叔叔看见会被他训斥的。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蒋何凤凄惨一笑。

“蒋何凤,让我帮你好不好?”董晟心中一抽,情不自禁握住她的双肩。

“你帮不了我的——”她漠然而笑。

换来董晟情急嘶吼:“蒋何凤,答应嫁给我。我能够帮你,我们成亲,你就是少夫人,不用再做这些奴婢们做的苦役了。”

“成亲?少夫人?我——不,不要——”意外令蒋何凤瞪大了双眼,惶恐地盯着他,呢喃。她不敢想象自己会跟董晟成亲,她不要留在这里的,不会的。她只想看见董紫枫完全康复,只想求得他的谅解,她注定要从这里逃走的。

“为什么?蒋何凤,你知道我很喜欢你,我是真心地,想要娶你做我的妻子,你不愿嫁给我吗?”遭到拒绝,董晟不敢置信茫然无措。

“我,我是个奴婢,还是个罪人。”蒋何凤懦懦轻语。

“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只要你愿意,我们不在乎任何身份。”董晟双手微微用力,将蒋何凤娇小的身躯拉至更近,几乎贴进他的怀中,星眸燃着热罨。

蒋何凤颤抖地轻噬下唇,寻思着如何回答:我喜欢他么?只是不讨厌而已。他像个憨厚的兄长,在他怀中有安全舒适的感觉,可是,没有澎湃如海的心潮,没有激动难耐的情欲。

而这些,她曾经真切的感受过,在那一晚——桃花林间。

她心思所系地抬眼,越过湖面,落向花海。蓦然,林间伫立着一个黑袍人影,下摆绣着银色的大鸾,随着翻飞的衣襟在初阳下展翅欲飞。

他在这站了多久了,他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他——董紫枫只是矗立着,冷眼旁观着对岸发生的一切。

蒋何凤胸口中有一股无法宣泄的紧绷情绪,窜过一阵刺痛,伸出手来坚决地推开,脱离了董晟的怀抱,转身跑开,留下绝望的董晟,明白了他要的答案。

他仰天一声怒泄。

董紫枫完全目睹了这一幕,只是他不清楚董晟的长啸是失望还是喜悦。

在他冷静傲然的外表下,妒忌在揉握着他无法自保的心,一片片残酷地撕碎。

话未说完,被董紫枫扬手示意打住,表现出他不想多言,平淡的语气问:“她,回来过吗?”

“是呀,已经超过了七天了,那位姑娘说好了七日内来赎回,可是一直都没有出现啊。”老板不敢怠慢,估计那天被怀树好一顿修理。

“她的剑呢?押了多少银子,我来赎回。”董紫枫依然不愠不火的态度,令老板猜不透他的来头,不过按照他的气质装束和架势来看,还是小心为妙,“我这就给客官取来。”说完去了内室。

董紫枫寻了一处方桌坐下,空荡荡的客栈中,寥寥无几的食客。只在右首的桌边,坐着两位男子,异于中原人士的样貌,似从西域而来。

“客官,你看,那位姑娘就留下了这把剑,说是抵押在此,七日内定来赎还的。”老板手捧一把淬青宝剑奉上。

“抵了多少银子?”董紫枫接过剑,确实是江绯炎曾用过的一把价值不菲的利器。她怎么会丢下它不要了呢?

“五——十两。”老板犹豫着,最终还是决定冒险敲诈一笔。

董紫枫面无表情,拿出五十两银子交给老板:“如果她回来,告诉她去找我取剑。”他朗朗的话语再次引起邻桌男子的注意,只是董紫枫并未在意,握着剑离开客栈。

董紫枫回到家,慢慢地穿过偌大的庭院,隐隐听见别的园中,有孩子的欢声嬉语,无由间想到了蒋何凤,不知道她此刻在做着什么。

不是答应了自己,不再搭理她,不再见到她,也不再在乎她了吗?又何必牵挂她的境况。摇摇头泰然地返回展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