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奔袭数百里,所要追击的目标乃是阿史那摄图的胞弟阿史那处罗侯。

在前两次大战之时,摄图已然击溃了达头及大逻便的中坚主力,摄图明白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抵抗力量,恰逢漠南诸部回报,说齐军秋末出塞,齐国燕北边军将有异动,于是只留下胞弟处罗侯及叔叔步离可汗围歼达头、大逻便的残余势力,自己放心南下搜寻齐军,伺机野战。

因此,在本该兵力部署极多的锡拉木林河一线,现在是完全敞开的。摄图和处罗侯怎么也不会料到齐国朝廷居然如此迅捷的就加入了战争,达奚长儒、叱罗荣等齐军将领挑选了数千精兵,斜向杀出,随后达奚长儒又遣出一支铁骑,悄悄沿着与处罗侯交战的区域边缘,绕后一字排开,在得知齐军主力已然和东突厥狼骑交战之时,这支背后的铁骑就像一柄铁锥,直接凿穿了突厥狼骑的心脏!

六镇悍卒一战就把狼骑碾碎了。

那一战杀得是流血漂橹,尸体叠成了山丘,整条小河都被鲜血染红!

处罗侯麾下的狼卫拼命厮杀,这才为处罗侯争取到一丝生的希望,他们把处罗侯推上马,然后领着无数不多还有马匹的突厥武士拼命向东奔逃,在河流的另一侧是摄图的临时大本营,虽然摄图已带着主力南下了,但步离可汗依然带着一部分狼骑守在这里。

只要能逃回去,就还有生的希望!

达奚长儒知道处罗侯不顾一切往这边逃跑必有缘由,于是悄悄蹑在敌后,一路跟随着过了锡拉木林河。做为一个优秀的猎人,处罗侯不会察觉不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别人狩猎的诱饵,他们过了小河之后,立即停在原地不动,派人去观望风头,再决定下步行止。

处罗侯做出这样的决定当然是有所依仗,他们只要再往前一段路程,就进入了自家的势力范围了,步离可汗麾下的兵马虽然略少一些,但面对这支孤军直入的齐军,也算得上是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了。

即将入冬,草原上的气候变得恶劣,齐军不可能带很多人一同奔袭,追击那么久,一定是人困马乏,届时他只要稍稍运作一下,说不得就能将这支孤军给留在此处,一战剿灭。

很多时候,猎物与猎人的关系就是这样颠倒过来的。

但接着,斥候回报的消息却让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原来齐军过了河之后,看到他们停在原地,非但没有追击出去,反而又默默退了回去……对面的齐军主将显然很高明,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因此才未被眼前的肥肉冲昏头脑。

处罗侯无奈,也只能接着向东撤走,此前,他已经派人快马去通报步离可汗了。

身材矮壮的步离可汗浑身上下被裘皮裹得严严实实,显得更加肥硕,他张开双手,大声说道:“处罗侯,我们突厥的雄鹰……听说你在大逻便的家门口栽了个跟头?哈哈哈哈,看看你现在狼狈的样子!好了好了,你到家了,不用担心了,我们的勇士足够多,不管敌人来了多少都能轻松应对。”

处罗侯眉头微蹙,显然不想多搭理这个叔叔,他以一种慎重的口吻说道:

“追击过来的齐将不能小觑,不是靠人多就能确保安全的。”

步离可汗并未理会处罗侯的警告,他以为处罗侯只不过是在找借口为自己遮羞罢了,只是呵呵一笑就将此事抛到脑后。这笑声之中的嘲讽意味在处罗侯听来多少有些刺耳,但他确实是被人家打的狼狈而逃,这并没什么好说的。即便是他兄长摄图,步离可汗也一样不放在眼中。

做为第一个支持摄图的大可汗,步离可汗于此时的突厥而言的确有很高的政治意义。庵逻是被他们架上去的傀儡,突厥所有的贵族们都看得清清楚楚。

之所以没激起很大的风浪,一是因为摄图武力要挟压制,二便是得益于这些墙头草可汗们的见风使舵,摄图做为一个篡位之人,他的武力和威望还不足以与整个阿史那家族的男人抗衡,哪怕是一点风声漏出来,质疑他所作所为的合理性,都会让他陷入一个尴尬的境地。

这些大小可汗们才降伏不久,摄图又急着剿除大逻便和达头的反叛势力,若不对他们加以安抚,交出更多的自专之权,这些大小可汗们势必会生出怨怼之心,搞不好会后院着火。摄图权衡利弊,决定施行“先安内后攘外”的方针,等降伏了达头等人,再从长计议。

处罗侯等人虽然觉得这样十分不妥,但摄图态度坚决,大家也不好说下去。

“且让你再多得意一会儿!”

处罗侯冷冷的扫了步离一眼,步离恍然未觉,依旧拉着处罗侯说长道短,最后他得意说道:“我听说,庵逻那个废物很快就要退位了,让位给摄图,尊号都已经想好了,就叫‘沙钵略大汗’……庵逻把他老子的女人都洗干净送过来给摄图暖被窝了,哈哈。”

“那个周国公主,先汗的可贺敦?”

处罗侯难以置信,他停下脚步,探询地望了步离一眼。

步离可汗嘿嘿笑道:“就是她,只可惜庵逻送来的晚,摄图已经带兵离开了。”

想起那个周国公主的美貌与风情,便是处罗侯也感觉一阵恍惚,他警惕地盯了步离可汗一眼,问道:“你把她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你说得什么话?我当然是第一时间就把她安置在摄图的帐篷里了,难不成安置在我自己的卧房?”步离可汗赶紧撇开干系,他舔了舔因为燥热而有些发干的嘴唇,“我的帐篷里女奴那么多,漂亮的也不是没有,我再好色也不至于打到大汗的女人头上。”

他顿了一下,把手搭在处罗侯肩上,悄悄问:

“……我听说,摄图之前就偷偷摸摸的和这个女人有一腿?”

“有没有我不知道,你想知道的话,等摄图回来可以当面问他,还有……既然你都知道他马上要成为大汗了,这称呼,以后还是改一改的好。”

处罗侯不耐烦地甩开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冷冷说道:

“我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天动身去和摄图汇合,齐人这次忽然出现,一定是和大逻便串通好的,有阴谋!我奉劝你还是小心一点为好,不要让齐人钻了空子,不然摄图不会放过你的。”

“不用你提醒!”步离屡屡热脸贴冷屁股,也上了脾气,表情颇为不善,“你一个被人家打得大败而逃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这样教训我?你看看我的营地,有那么多的突厥勇士,前面水后靠山,地势开阔,易守难攻,用中原人的话讲就是固若金汤!还有比这里更稳固的地方吗?”

不得不说步离驻地的位置还是相当不错的,地势偏高,视野开阔,又挨着水源,怎么看也不像是区区几千人就能攻破的样子。

只要步离别昏了头,固守此处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他忘了,这世上从无不能攻破的坚城,更遑论营寨了。达奚长儒此时已经摘下了头盔,大马金刀地坐在火堆边上,听斥候禀报打探的结果:“我们沿着踪迹,一直向东南方向搜寻,发现据此地四十里处有一处突厥营地,规模很大,临山依水,可屯数万兵……”

可屯数万兵……

达奚长儒眉目之间冰寒至极,冷漠的听着,冷静的分析态势,听到最后,他忍不住问道:

“你们一路搜寻,居然没遇到过突厥游骑截击吗?

“突厥人就这样放你们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斥候顿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我们也奇怪,但确实是没有……想来是我们灯下黑,又是夜间行进,突厥人没有注意到。”

“绝无这种可能。”达奚长儒左手指月,万分笃定的说道:“今夜月色皎洁,并无乌云遮蔽,比起白天也差不了几分了,而且你们所描述的那个地势……地势开阔,居高临下,又傍着河,视野显然极佳,但凡突厥人有所防备,便不可能被你们蒙混过去!”

“我料定他们,必无防备!”

达奚长儒眯起一双虎目,不知在沉思什么。

麾下部将有人讷讷出言道:“末将以为突厥无备的可能性几近于零,前不久那些突厥狼骑还过河去了,他们不可能没有警惕……将军容禀,末将大约知道将军一心求战,但末将以为实在不妥,我们长途奔袭数百里,好不容易击破了围困大逻便的狼骑,已然达到目的,何必再节外生枝呢?穷寇莫追呀将军!”

“你倒是稳妥,”达奚长儒淡淡扫了他一眼,倒并未责怪他,只是说道:“既然碰上了,不打实在太可惜了,而且我以为这里正是东突厥的后方所在,燕北边军未出动之前,摄图便一意要攻打达头等人,你以为他的出发点会是在何处?只能是此处!”

达奚长儒拔剑钉在地图上,说道:

“大军退后二十里,驻扎下来,休整几天。让裴世矩、叱罗荣赶紧率我军主力到达此处……我从此处东出,等于直接断了摄图的一条退路,给东突厥大军带来的心理震慑是无法估量的。摄图再无余地,我们稍作整顿,就可以与杨都督联合,全力搜寻东突厥主力,伺机决战。”

“如此,大局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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