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临时停车位, 前后都停了车,卡宴卡在中间, 秋霜停得很稳。

林至骁挺感慨:“从前教你练车那会儿,你还是个马路杀手,现在这么厉害了。”

秋霜拽安全带的手一顿,“嗯”了声:“开得多了就还好, 你要聊什么, 话不多的话,就在这儿说吧,不然就去旁边咖啡厅。”

“你从不肯好好跟我聊聊,今晚这么好说话,是不是因为觉得, 打了那通电话, 欠了我什么, 所以得补偿我。”

“没有。”秋霜见他没有下车的意思,安全带重新扣了回去, 视线落在一旁的树干上,“就是觉得,如果不答应,你大概会一直缠着我。”

林至骁忽然就听笑了:“这么多年, 你还是这么了解我, 可我好像并不了解你。”

“没关系。”秋霜平心静气地回应, “你不用了解我,我们以后还是继续做陌生人就好。”

“如果我不想呢?”

“别让我太讨厌你。”

“我从前对你不好吗,要讨厌我这么久。”

“挺好的。”

所以才会讨厌这么久。

“是吗,哪里好?”

他这么问,秋霜一时恍惚,那些他对她好的记忆倒真一瞬间清晰地冒了出来。

她的十八岁,他的二十一岁。

教她练车,教她酒桌文化,教她如何用少的钱去赚多的钱,教她如何在险境全身而退。

他教她许多一生受用的东西,也带她游玩享乐,上天下海,所有的路都顺畅。

她在他身边见过许多世面,所以才贪心想要永远,也渐渐清醒地知道没有永远。

那一年他有多宠她,圈子里的朋友纵情声色,可他得闲时却只待在她身边,陪她逛一整天无聊的街,任劳任怨地帮她提东西。

她心里过意不去,推他去找朋友玩。

“陪他们多没意思。”他双手提着东西,凑过来要她亲,“陪你我乐意。”

那只不过是他对她好的片段中最普通的一个,可她竟也这样清晰记得。

其实想想,他不过是不肯娶她,倒也没有多么对不起她。

谈恋爱嘛,也不是一定就会走到结婚的。

这么回忆着,秋霜沉默了会儿。

眼前扇过一阵风,她回过神来,是林至骁的手在她眼前挥了一下。

他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故意笑着打趣:“想起我的好,后悔了?”

“没什么后悔的。”秋霜大方坦然地笑笑,“走错路是很正常的事,换个方向就好了。”

林至骁叹气:“怎么就不肯等等我呢。”

然后他讲,其实他也不是不会像今晚周引弦对秋眠那样,为了她怒发冲冠对抗家族。

他也有挺多苦衷,比如那时他的大哥在海外生死未卜,林家四面楚歌,最好的选择是他跟京北势大的齐家联姻。

那是一条比较好走的路,也是最快的路。

但他其实也可以自己撑着,撑过那一段,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林家再没人能管得了他,他会给她想要的答案。

可她没肯等。

其实那时林至骁也不明白,她不过才十八九岁,那么年轻,怎么就不能等他呢?

甚至连他认真想了好久的答案也不要,就那么离开他,狠话说尽,死生不见。

很多年后才知道,她当时怀了孕。

但她没跟他讲。

秋霜知道他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样自由,可她从未听他说过这些话。

一切都太迟,他们终归有缘无分。

那时齐疏影在中间做了催她离开的纽带,甚至都不必使用太多手段,就可以将她的骄傲和自尊心轻易地践踏。

没道理爱一个人就要失去尊严的,她是那么那么骄傲的秋霜,绝不可能委曲求全。

事过随风,一切都是过眼云烟。

秋霜难免会眼眶泛热,却不会回头,温声同他讲:“都过去了,现在你家庭美满,以后好好过。”

“我过不好呢?”

“会过好的。”

“可你没回答我,怎么不肯等我。”

“是我不想等了。”

“跟齐疏影有关系么?”

“没有。”

“她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林至骁沉默片刻,语气笃定:“你撒谎。”

秋霜反驳:“我没有。”

“是吗?”林至骁冷笑,“也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撒谎时眼睛爱看左边。”

秋霜有一瞬的错愕,正要辩解,林至骁解了安全带:“我会和她离婚。”

“不行!”秋霜忽地慌了,一把拽住他胳膊,“你不能离婚!”

林至骁低头垂眼,视线略过她的脸,慢慢落到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上。

忽然就自嘲地笑了。

“你好像从来就没很爱过我。”

“从前你不肯等我答案,是因为你更爱你自己,怕折了你的骄傲,丢了你的自尊。”

“现在怕我离婚,是因为你更爱秋眠,怕我离了婚,齐家大闹,流言蜚语淹没她。”

“我永远不是你更爱的那一个。”

秋霜无法反驳。

林至骁沉默地等着她的沉默,推开车门。

胳膊还被紧紧抓着,他往后仰靠在座椅靠背上,语气怅然——

“当时你要是也这么紧紧抓着我就好了。”

秋霜慢慢松开了抓着他胳膊的手。

年少时的秋霜比现在更骄傲,因为自己不是对方的第一选择就果断离开。

现在的秋霜已经懂得他也身不由己,可时过境迁,再也没了选择。

“你走吧。”她说,“只求你不要离婚,以后……也不要再见了。”

林至骁起身离开,留下他今晚最后一句话。

“我都听你的。”

车门被关上。

路灯还亮着。

车窗外的车过了一辆又一辆。

车内陷入一片寂静。

那萦绕着的淡淡烟味渐渐散得很干净。

秋霜想她不应该哭的。

可眼泪根本不受控制。

这些年其实她已经不太有时间看闲书,此刻却莫名想起两年前准备偷偷去国外看秋眠时,在南塔机场的书店里看见的那本书。

当时不过随手翻了一页,很快有工作上的电话找,匆忙间她只来得及瞥一眼,却将那一眼看见的那段话记得好清晰——

“你可以很爱一个人的同时,依然选择和他说再见;你可以时刻都在思念一个人,但仍然庆幸他不会再出现在你生命里。”

生命这条长河,她走了大半。

早已无法回头了。

-

秋眠开车回了郊区。

母女俩人出发都太匆匆,没来得及讲清缘由,两位老人等到好晚都没敢睡,一直担心。

好不容易等到秋眠回家,忙从沙发上起身走上前关心,拉着她上下左右查看。

这一天心情大起大落,此刻只剩下欢喜,秋眠笑着安慰:“我没事啦,妈妈呢?”

孙婉和秋仲景对视一眼:“在你后面出去了,不是去找你的吗?”

秋眠微愣。

没见到啊?

打电话过去,刚响一声,竟被挂断。

在忙工作?

手机一振,进来条微信。

妈妈:【在忙。】

秋眠立即和秋仲景孙婉解释,俩人终于放心,去洗漱睡觉。

秋眠提着包上楼,拿着东西要去洗澡,才觉出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