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铭瞥了他一眼,不想再同他客气,就直截了当的说了起来。

“美人计这样的计策果然屡试不爽。”

“若是你自己纳娶的,别人至多说你年少风流,你自认为的对手送上门来的,算什么呢?”

说罢,张铭就见秦游变了脸色,他顿了顿,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你无妻子陪伴,兴许觉得这样也无妨吧。

秦游放下了送来的补品,默默的走了,张铭无心再管他,回到自己房里照看琳娘。

琳娘做了个梦。

梦见她家相公不知为什么哭了,还不让自己瞧见,偷偷摸摸的擦眼泪,跟往常一比,真是可爱的紧。

至于她自己,只觉得浮浮沉沉,像是泡在热水里,舒服的很。

她依稀记得自己被人拽进了水里,呛了好几口冰凉的池水,就没了意识,现在睡饱了,该醒了。

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呼吸之间都似扯得胸口剧痛,喉咙里更是干的冒烟儿,眼睛酸涩迷蒙,勉力睁开,环顾了四周,见是自己家,不是阴曹地府,她放下心来,想张开嘴说话,实在哑的过了,连嘶嘶声都发不出。

张铭正背对着她,在铜脸盆里搓洗毛巾,他不知在哪寻到了冰块,用毛巾包了,扎成一个小袋子,走到床边坐下,要往琳娘额上敷,就见到一双微微浮肿的大眼睛乌溜溜的盯着自己。她伸出一只手,指指自己喉咙,露出了个腼腆的笑。

张铭自己穿过一回,不免多个心眼,傻乎乎的问了句:“你是琳娘?”见她面上露出疑惑,知道自己犯傻了,又问道:“我头一回买东西送你戴的,是哪个?”

琳娘忍不住想笑他傻,嗓子却疼的厉害,只能咳了两声,连忙指了指自己手上戴着的紫琉璃镯子。

张铭终于放下心来,想将她抱到怀里好好亲一亲,又无从下手,一时间局促不安,像个大孩子一样从床头踱到床尾。他灵光一显,知道她大概渴的狠了,急急忙忙倒了一杯茶,想将她扶着坐起来,又怕她着凉。他将杯子里的茶往自己嘴唇上沾了沾,又觉得凉了些,尴尬道:“这个冷了,我去烧点热水给你喝。”

琳娘实在渴的厉害,摇了摇头,指指杯子又指指自己,意思就这样喝也行。张铭一时陷入两难,最后自己喝了一大口,说道:“我喂你喝,别嫌弃我。”

说完,他含了一口水,对着琳娘嘴唇渡了过去。

琳娘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嘴里就尝到了微苦的茶水,不过她嘴里干的厉害,反而觉得甘甜可口,不由自主伸了伸舌头,舔了舔自己嘴唇。张铭看她一脸自然,自己反而不好意思了,就道:“还要吗?”

琳娘确实没喝够,就连忙点了点头。她遭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连日里发着低烧,先前被张铭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圈肉全减了回去,一张脸像颗倒置的瓜子,反倒脱去了满脸稚气,显出些病美人的仪态来。张铭看她瘦削成这样,心里酸涩,专心喂起水来。

慢慢喝了小半碗水,琳娘才感觉喉咙里好了点,才说起话来。

“好了,我喝够了。”

张铭见她能说话,就替她把被子四角塞好,问起详细来:“身上感觉怎么样?出汗了吗?”

“出汗了,就是感觉没什么力气。”

张铭听她说出汗了就略有些放下,笑了笑道:“你躺了多时了,没力气也是正常,有什么想吃的吗?”

“水鱼汤……”琳娘想了想,最后不好意思的提了要求。

看她有胃口吃东西,不像前几日不论喂什么都吐了出来,张铭高兴都来不及了,说了句“你等等。”就急急忙忙的往外面厨房去了。

琳娘躺在床上,想到刚刚喂水的那情景,后知后觉的害羞了。她额头上还顶着个凉包,动弹不得,只能顶着头顶床帐发呆,回忆起当天落水的情景来。

她被十一姨太拽下水时,还道这水不深,虽然冰凉刺骨,只需挣脱了她的桎梏就能游上去,岂料十一姨太这人看着小小的,求死心切,还存着找个垫背一起上路的心思,死死拽着她不放,一时游不上去又呛了几口冰水,呼吸一岔,就昏昏沉沉再也游不上去了。

想到这里,琳娘叹了口气,心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之前只道十一姨太是因为多女共侍一夫受了排挤,才会神神叨叨,怎想得到她会这样歹毒,不过自己都得救了,她也算是金府的人,应该也被救起来了吧。

张铭跑到严氏那说要她帮着烧一碗水鱼汤,严氏就知道琳娘醒了,大喜道:“可算醒了,我就知道会醒的,你快去照看她,我马上就把汤做好了送去。”

张铭忍不住露出个笑,“嗯,严婶子,你少放些盐,汤大些的好。”

严氏点头,“我知道,她是病人,清淡些好。”

一旁在烧水的青青听说琳娘醒了,忙不迭的跑到张铭跟前问道:“姐姐醒了?我又烧了水,一会儿就好用了。”

这几日给琳娘守夜,严氏白天要看店,晚上要看顾孙子,所以都是张铭、孙琢和青青轮着来,昨日孙琢去了孙家村给孙炳报信,青青替张铭守了大半夜,眼圈都发青。张铭看她这样,心下感念,就起了认她做妹妹的心思,不过眼下还不是提这个的时候,就对她露出了个笑。

“是醒了,看着还好,倒是你年纪小,别熬坏了,烧好了水再去睡一会儿吧。”

青青乖乖点了点头,将一个小布偶递给张铭,说道:“我做给姐姐的。”

张铭接过一看,是个用来压惊的小老虎布偶,不算精致,但是她亲手做的,就回道:“嗯,我这就去拿给她看。”

张铭回到房里,见琳娘正睁着眼睛发呆,就走上前对着她摇了摇手中布偶,“水鱼汤一会就好了,我让严婶子帮着做了,你看,这是青青做给你的小布偶。”

琳娘看了看他手里的布偶,眼睛亮了亮,“真可爱。”

张铭见她喜欢,就放到她枕头边上,又嘱咐道:“你才刚醒,要是累就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却见她摇摇头,说道:“我不累,我想说说话。”

“那好,我陪着你。”

张铭将他这几天惯常用的躺椅搬到床边,和琳娘并排躺着,问道:“你想说什么?”

琳娘想了想问道:“那天和我一块落水的十一姨太,她后来怎么样了?”

张铭想到这个自己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疯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撇了撇嘴道:“不太清楚,那天我光顾着你了,应该一道被人捞起来了。”他想到什么,就皱眉责问道:“我不是让你好好呆着别搭理她么?”

琳娘刚刚睡醒,又病着,心理就比以往脆弱许多,被他这样一责问,就噤声了。张铭看她面上委屈,暗骂了自己一声,忙道:“我不是怪你……”

“她上回不是让我教她做裙子么,那天她就穿着那条裙子,我怕她跳下去就上去问了两句,后来大概是脚下被石头绊倒了,才会跟着她一起摔下去的。”琳娘叹了一口气,大致说了前后原委,把十一姨太拽着她才跌下去的情况隐了。

张铭凑上去摸了摸她脸,“我不管她,只管你,别想这事了,你好好休息,尽快好起来我就满足了。”

琳娘偏着头将自己嘴唇在张铭手上点了点,默默的回了他一个笑。

☆、第44章 探病(上)

张铭喂着琳娘喝了小半碗水鱼汤,摸了摸她额头应该不热了,就去提了一桶了热水替她擦洗换衣。琳娘昏睡的时候,这事他已经做了多回,有时候需将她衣服尽数解开,自然就上上下下看了通透,尤其是高烧不退的时候,她浑身粉红,脆弱可爱,不过那时候他满心焦急,无心其他,这回琳娘醒着,反而瑟缩了。于是,情况就变成了这样。

“咳、嗯……”他咳了一声,“将里面衣服解开,我替你擦擦。”

琳娘一听这话,猛的涨红了脸,怯怯问道:“我睡着的时候,也是你替我擦身的么?”

张铭默了几秒,应道:“嗯,多半是我,若是我不小心睡过去了,就是青青。”

岂不是被你看光了,琳娘心里惊呼,又默默的谴责自己,让他看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她吸了一口气,解开了自己上衣,露出里面浅红的肚兜,她一看这肚兜已经不是自己出门那天所穿的,就知晓了大概,于是闭了闭眼睛,颤着手将肚兜后面的系带也解开,取了下来。

张铭顾不上看她衣中春`色,就将手里已经拧好的热毛巾敷了上去,他往常面色如玉,这时候染上一层薄红,煞是好看,琳娘被他颜色所迷,反倒丢了开去,不害羞了,还打趣道:“你还是闭上眼睛吧,脸真红。”

夫纲不振……张铭前些日子四书五经看多了,脑子里蓦然跳出这四个字。他心里叹了口气,想到一个辄,故意将眼睛睁大,瞪了琳娘一眼,露出个笑,“闭什么眼睛?我看的可是自己自己娘子。”

琳娘被他一吓,立刻闭上了自己眼睛,将头偏到一边,喃喃道:“那随你。”

看来夫纲还是在的嘛,张铭洋洋得意的想,不过他也尴尬,还是闭上了眼睛,默默的替她擦洗起来。琳娘发育的不算早,但胸前也有起伏,他之前眼睁睁的看过去都不在意,今天闭着眼睛却不知为何淡定不了。

好不容易擦完,张铭自己背上反而出了一层汗,他摸索着替琳娘换了新肚兜,手指不小心擦过一处柔腻,心上抖了两抖。最后将琳娘按回被子里,给她擦脸,擦手,做完了所有工作,捧着脸盆就快步出了房门。他收拾好东西,回房路上被冷风一吹,就清醒了些。

琳娘身子虚,已经又睡下了,不过现在不发烧了,比先前好了太多。张铭这些天也积压了许多自己的事情未做,就点了蜡烛,搬了桌椅坐在她床边默默书写了起来。

赵氏跟着小儿子一路赶到张铭家已经晚了,她在路上时一心想着要好好磋磨张铭一回,瑾娘这几天眼看着就要生了,她烦心那边都来不及,这边又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真是好事坏事全做一堆。

她来这里主要是为了看一眼琳娘的情况,好回去报给孙炳,也顾不上其他,眼见孙琢推开了张家大门,想扯开嗓子把张铭叫出来,就要张口,却被孙琢瞪了一眼。孙琢这一眼瞪的她怔了怔,这孩子不过两个月没见,总感觉变得怪怪的,倒仍旧是她的乖宝儿,就是有些时候眼神不对,看的人心里毛毛的,别是跟着他姐夫读书读傻了吧,她心里嘀咕。

至于琳娘这回出事,在她看来,都是命,琳娘若是熬过来自然最好,若是死了,也定能让张铭长长久久的记住了,若是张铭将来出息了,他们是结发夫妻,到时候琳娘也能追封一个半个诰命,不亏。不怪她心肠冷硬,这时代的价值取向就是如此苛刻,她自己撒泼卖傻,亦是一种生存之道。

“娘,我姐夫这些日子熬的狠了,你别又在他面前撒泼,这里可没爹镇着他,我都怕他。”孙琢半是威胁半是警告的对赵氏提了一句。

赵氏一惊,难道张铭看着斯文其实辣手?她拽了拽小儿子,低声问道:“你姐夫打你姐姐了?”

孙琢忍了半天才没冲她翻白眼,“总之你小声点儿。”

赵氏跟着孙琢一路往里走,不住的打量四周摆设,想到些什么,又问:“你姐姐那个丫鬟呢?”

孙琢进门后未见到青青也觉得奇怪,顿了顿答道:“不知道,兴许被我姐夫打发去做事了。”他心里猜测青青大概已经去睡觉了,又怕他娘找出茬子折腾人,就随口扯了个谎。

赵氏今日特别机灵,眯着眼睛又问孙琢:“你长大了些,可别对着你姐夫的人动歪心思,到时候你爹平白丢颜面,知道不?”

孙琢没听懂她话里意思,就反应慢了些,赵氏看他一脸呆样,急道:“别是真的吧?那小丫头才多大,你就是要也得找个大些的啊。”

孙琢这才明白她话里意思,深觉自己娘越老越糊涂,才过了一年就这样了,以后还得了。不耐烦道:“我才多大,会想什么?娘你这是在家里呆久了,这里不好使了?”他指了指自己脑袋。

“你这孩子!”赵氏被儿子这样不轻不重的骂从不生气,看他一脸单纯,就拧了他胳膊一把,也放下心来。她加快脚步,走到张铭房门口就想推门进去,想到儿子刚刚叮嘱的话,退了一步,敲了敲门。

张铭起身将门打开,见是赵氏和孙琢,也愣了愣。

“娘……”

他最近眼下有黑眼圈了,看着比以往阴郁,赵氏见他脸色差成这样,更以为他脾气不好,怕触霉头,就指了指房门内低声问道:“怎么样?”

张铭从没见过赵氏这样讲道理,也轻声答道:“白天醒了,现在睡了,看着好多了。”

孙琢一听这消息高兴的要跳起来,好不容易才忍住,就要问话,只见张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收了声。

张铭示意他们俩个到前面店里说话,他们的堂内生意今天已经提早结束了,张铭雇了俩个本地娘子白天帮忙,晚上她们各自回家,所以楼上这段日子正空着,他之前到人牙子看过人,又觉得买人这事儿自己做不来,就放下了。

赵氏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张铭还给她倒了杯热茶,端了瓜子点心,她就放松了下来,问起张铭事情的前后。

张铭捡了不要紧的跟她说了些,赵氏一听他如今和县令有了交情,大感意外之余更觉得长脸,又听说琳娘这回落水是无妄之灾,长吁短叹,她和二女婿不亲,想发表些自己的意见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尴尬起来。

孙琢看自己娘尴尬着,帮忙打圆场道:“娘,你还是早些休息吧,住我屋里。”

赵氏点点头,又问道:“没客房了么?我睡你房里,你睡哪儿?”

孙琢一顿,他说这话,主要是怕赵氏去住青青那儿,至于自己睡哪儿倒没想到。张铭不知道他在想这些,但还是帮衬道:“这楼上就有床,我们先前住过的,将被子搬过来就行。”

赵氏被他们俩一糊弄,也就乖乖答应了。

张铭和孙琢将赵氏送去屋里睡觉,孙琢搬了床被子出来,替赵氏将门合上,对着张铭做了个搞定了的口型。

张铭确实无心应付赵氏,松了口气,就对孙琢说道:“你也去睡吧,现在也晚了。”

孙琢看出他一脸疲惫,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就道:“大姐过几天就要生了,我娘明天就要回去,兴许会替大姐向你和二姐要东西,二姐正病着,你先准备着吧。”

张铭心里一暖,回他一个笑:“这是好事,我们一早就准备好了,不用担心。”

第二日一早,赵氏吃了早饭,又和琳娘说了些话,果然就要回去,临行前想到什么要发话,还没等她张口,张铭就将一个小锦囊递给了她。

“大姐姐生孩子我和琳娘兴许赶不回去道贺了,这里是我们送她孩子的东西,您帮着带回去吧。”

“行,你让琳娘好好休息,我下回在来看她。”赵氏往锦囊里一看,是个用红绳子串着的金核桃,对张铭就改观了些,笑眯眯的就走了。

琳娘半倚在床上细细琢磨自己娘的话,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他如今攀上了大人物,你可要细心看住了,我以前没发现,他竟长的这样好看,说句该掌嘴的,就是你爹那样的,也有过摆不上台面的事儿。上回我让你做的事儿也没做成,唉,这回一病,又不知要拖到几时了。”

“别怪你娘我说话不中听,我这也是替你急啊。”

毕竟是自己娘,她被赵氏这样说了一通,觉得又羞又气,委屈极了。先前说不能的是娘,现在又催她的还是娘。赵氏话里话外又揣测张铭这里那里不好,更是让她不能理解,如今张铭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逐渐超过爹娘,却被自己娘这样埋汰,叫她心里如何能好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