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妈妈追悼会那天,来了很多人。

爸爸的同事,妈妈的老友,就连远在国外的舅舅和舅妈也飞了回来,就想着看自己妹妹最后一眼。

这次,连婚礼都不曾出面的顾爸爸,顾妈妈也携手到了现场,以示对亲家的尊重。

小辈中,陶野,安小凡,陆源都到场了。一个是想着安抚何田田,另外一个白事上规矩多,需要人手,他们也想出一份力。

陶野是给盛阿姨磕过头的干闺女,干娘一走,她这心情一直没法平静。

陆源本来是个“最不相干的外人”,但他感念何妈妈在自己最难的时候曾经施以援手,这份恩情他一辈子都不敢忘。

本想着月底开了工资,趁着除夕下午放假的功夫好登门拜访她,顺便还钱,谁知道……谁知道除夕一大早接到了噩耗。

陆源跟何妈妈不算熟,细说起来只记得她是一个非常温婉,有气质的阿姨,但已经有些记不清楚她具体模样了。

不都说好人一生平安,长命百岁的吗?

为什么会这样……

陆源着何妈妈笑容满面的遗照,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眼泪就扑簌扑簌的滚了下来。

刘姨本来已经在车站过了安检,接到何妈妈出事的消息,马不停的折返回来,过年也没回家,一直忙前忙后的照顾这一家人的起居。

她跟何妈妈相处了十几个年头了,跟亲人没什么分别,这两天,她眼睛都哭肿了。

顾阅忱外婆也早早的就到了场,见到何田田不知道怎么用言语安抚她,就抱了又抱。

“孩子……”

外婆摸了摸何田田的脸,清瘦粗粝的指尖触了触她的眼角:“节哀。”

“你别怪外婆倚老卖老,我也的确是在鬼门关里爬了几个来回的人。我比你们年轻人更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啊,什么都求得来。除了生死。唉……”

老太太说着,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好孩子,路还长。看开些。你还有父亲,还有阅忱,还有外婆……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宝儿。”

何田田点头,心里感动,眼泪又涌了出来。

一旁的顾阅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脊背,拿方帕帮她擦了眼泪,柔声道:“仪式马上就开始了。”

“嗯。”

何田田点头,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调整了情绪。

整个流程,自然,顺畅。

她能感受到所有来宾都是带着十二分诚意来的,这也能充分说明,妈妈生前是一个多么受人喜爱,多么优秀的人。

妈~

你安心的去往那个幸福的国度吧。

我会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棒,成为一个像你一样优秀的人呢。

有格局,有气度又不失女性温婉,总能于无声处让人敬重。

何妈妈生前不喜奢华,白事一切从简。

追悼会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下葬。

一切忙完,回到待客酒店,已经是日暮十分。

好像是有什么使命完成了,筋疲力尽的何田田倒在了大厅的沙发上,连脑袋都抬不起来。

顾阅忱见她脸色白的吓人,走上前来摸了一样她的额头。

烫!

“发烧了?”顾阅忱拧眉,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矮身还想查看却被何田田伸手挡开了。

她无精打采的缩了缩脑袋,调整了坐姿歪倒在沙发里:“没事。一会儿回去吃片退烧药就好了。”

“我让陆源去给你买药。”顾阅忱说着就要去摸手机。

“不用了,不要麻烦!”

何田田很是抗拒,吸吸鼻子:“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清楚。就是太累了又吹了风,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别管我了,里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弄,也有亲友要招待,我爸一个人忙不过来,你去帮着照应一下。”

顾阅忱坚持:“我先看着你吃完药!”

“我说过了不用的!”何田田想一个人静一静,现在一动气头疼欲裂:“你让我躺一会儿成不成?”

顾阅忱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何田田眯上了眼睛,可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天旋地转,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就漩涡似的往她脑袋倒灌。

妈妈之前体检的结果都是正常的,为什么会突发那样的病症?

她也有问过顾阅忱,可得到的回答是,如果平时没有症状,普通的个人常规体检是不涉及到这层面检查的。

妈妈最近一段时间,状态看上去就不怎么好。

自己每次提及,她都推脱说天气冷,抵抗力差,感冒了。

如果自己多上点心,早早的带妈妈去做一个全面检查,是不是如今的局面就会有不同呢?

可没有如果。

想到过往的时候,自己每天都想着怎么疯玩,怎么享乐。怎么讨好顾阅忱,怎么打造描摹最极致浪漫的爱情。

为了这些,她耗费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唯独没有拿出时间来好好陪陪母亲。

悔恨交加,何田田眼泪又涌了出来。

长期高血压病史的人在情绪受到剧烈冲击的时候,是极有可能造成主动脉夹层破裂的……

剧烈情绪波动……妈妈人淡如菊,性子温和。情绪很少会出现过山车般的大起大落。有什么事能对她造成那样大的冲击?

而且,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那个广场?

云之味所在的购物广场离她们家距离并不近。也不在妈妈购物的地点之列。

再说了,除夕前夜所有东西都已经添置好了,这么冷的天妈妈为什么要一个人独自开车出门?

平时出门购物,她一般都会叫上刘姨作伴的……那是不是说,她这次出门的目并不是购物?

如果不是购物,那会是为了什么?

何田田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正想着强打精神坐起来整理下思绪,忽然高跟鞋踩着木质地板的哒哒声就钻进了耳朵。

还不等她睁开眼,一个嗲里嗲气的女声就在耳边响了起来:“田田?”

何田田抬头,就迎上了一张怎么看怎么不舒服的脸。

吕心月!

怎么哪儿都有她?

但她现在筋疲力尽,没精气神搭理她。

“哎吆,你怎么睡这儿啊?过堂风又这么凉,你睡这儿可不成啊,容易伤风感冒。”

吕心月似乎早已忘记了何田田之前捉弄过她的事情,眉眼里堆满“关切”。

“再说了,你瞧瞧,这地方人来人往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又穿了条裙子……不好~”

“现在这世道啊没法说。你说如果赶上个心术不正的,拿手机偷拍啊或者是干点儿别的……那吃亏的可是你啊!”

本来的确是劝戒之词,可这话从吕心月的嘴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了。

尤其是她滚来滚去的眼珠,明里暗里都藏着嘲弄。

何田田又不傻,自然心知肚明。

这女人哪儿是关心她啊,分明就是趁机埋汰她没正形,不检点。

“你也别嫌阿姨唠叨,我这个岁数就是容易范这个毛病。而且这也是当妈的通病。如果我要是看着雪儿这么平白无故的随处一躺,我这巴掌早就伺候上了~”

何田田懒懒挑眉:“您还真是用心,这是要把闺女往古代秀女方向培养?规矩真多!”

吕心月笑了起来:“规矩多有规矩多的好处。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女孩子规矩得体有教养,走到哪里别人也都会高看一眼的~”

何田田:“那你可就任重道远了。”

你那女儿吕雪儿怎么看可都不是善茬,跟得体,规矩有教养,八竿子打不着。

吕雪儿也不着恼,扭腰就坐到了何田田身边,忽然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幽幽道:“你这话倒也不错。我闺女雪儿就是太好强,太努力,太上进,太有事业心了,什么事都想冲在前面。这就容易让人误会,觉得她高不可攀。”

“我倒是希望她能像你一样,每天多些时间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尽情的享受生活。这样才平易近人嘛~”

呵!

这哪里是说她平易近人?分明就是讽刺她一事无成!

“其实我蛮喜欢你性格的。”

吕心月摸了摸发卷,笑道:“从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这女孩子有意思,伶牙俐齿,俏皮灵动。后来见到你妈妈这才恍然大悟,有其母必有其女,这么优秀的妈妈,孩子当然错不了。”

“本来还打算跟你妈妈取取经的,可没想到……唉,世事无常,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吕心月说着说着,声音一变,眼泪就出来了。

她翘着兰花指,轻轻的点去了眼角的泪痕,开始一个劲儿的长吁短叹:“真是天妒红颜啊,唉……唉……

“老话都说‘人到八十有个娘好’。可你这才多大啊,女人二三十岁结了婚,正处在婚姻焦虑期,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妈妈在旁边出谋划策。可你就这么成了没娘的孩子……唉,真是可怜。”

吕心月泪眼婆娑的瞧着何田田,还不忘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把,看上去比她这个亲闺女更难过。

何田田:“……”

这是安慰她啊?

这分明就是变着花样往她伤口上撒盐!

“孩子,你别难过。”

吕心月戏上头了,还抽泣起来:“从今往后啊,有什么难处找阿姨。就阿姨跟你爸这层关系摆在这里,你就甭把我当外人。我呢,也会把你当亲闺女看待的……”

“摆在这里的,究竟是什么关系?”

何田田正要反唇相讥,顾阅忱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了起来。

不等她回头,人已经到了近前。

顾阅忱目光如刃,盯的吕心月头皮发麻。

“先把药吃了。”

顾阅忱也不再去看吕心月,把买回来的药物送到何田田唇边,然后递上了温水。

何田田看到白色药丸就抗拒:“我不吃,苦……”

顾阅忱手掌一摊,掌心里多了两颗糖果。

还是她喜欢的橙子味。

注视着何田田吃了药,又含了糖果。顾阅忱这才伸手将何田田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护在了自己的保护圈里。

他目光又落在了吕心月身上,冷冷道:“你最好是把话说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