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南烟想到多年前在石鼓书院时关于冯希臣的那些传言。

若冯希臣为天子私生,南烟想报私仇便十分难了。

周时生伸手轻轻拍打着南烟肩背,安抚道:“这事知晓的人大多是父皇心腹,周承毅并不知晓,我也是偶然猜测查证得知。”

多年前,南烟还在石鼓书院时,周时生曾出宫进入石鼓书院找当时的夫子赵柯,那时,他想推荐几名寒门学子入读,赵柯偶然提及冯希臣此人,他便上了心。

后来,石鼓书院中流言蜚语一夜而生,说冯希臣乃妓女之子,他那时还十分喜欢这人,觉得他一身才气,将来必成大器。他正欲暗地出手,令书院流言止住,却发觉石鼓书院的守卫闫罗已暗中插手此事。

……这之后,他便开始重新审视冯希臣此人。

说来也十分好笑,那时他年少尚不喜南烟,但因暗中派人审视冯希臣,倒是或多或少的也听说了南烟在书院中的一些事情。

他知道了因书院中陡然生起的流言冯希臣与南烟、孟养产生了嫌隙,俞宗衍在两人之间调解却无甚效果很是为难。

风水轮流转

当年周时生作为看客,看着那几名少年少女在书院中的事情,如今孟养离世,南烟已是周时生的未婚妻。

他轻轻的拍打着南烟的肩背,一下一下,含着无尽的柔情与安抚,“南烟,我父皇与冯希臣都不知我已知晓此事,我便一直假作未知,你便也同我一道假装吧。”

说着,他笑了一下,再次亲吻南烟耳垂,低道:“除此外,我心中大抵还有一个猜测。”

南烟仰头认真的看着周时生,道:“什么猜测?”

“周承毅无法再孕一事,父皇应当知晓。”

南烟眉头轻皱,迟疑道:“天子如何得知?”

“自然是周承毅亲自告之的。”

周承毅此人狂妄自大,在被南安刺伤后却变得敏感多疑,谨慎的过分。当日,周时生在朝堂主动站出来设计周承毅南下,他便恨透了周时生。

他多年来暗中向周时生下黑手,因此以己度人,认定他离去后,周时生必定会对他那唯一的儿子下手。

他人不在长安城,即便再如何小心,也怕无法护得三岁幼子安稳。因此心一横,在带兵南下的清晨,提前至天子寝殿,将事实告之,求天子替他护住血脉。

那时,南烟尚未告之周时生南安犯下的事,他只是敏锐的察觉周承毅带兵南下的当日,天子频频朝他看来,神情不悦。

之后,结合南烟告之的事实,加之这段时日暗中查证他因此才有了这个推测。

天子既早知乾东五所那三岁幼子是周承毅此生唯一的儿子,必定派了心腹看管。

周时生此时看了眼窗外,低道:“下毒之人还在查,若无证据一切皆无法下定论。”

“清晨入相府搜查南安的士兵可是得知了一些消息方才入府?”

暗中传递消息的是谁?是谁将这些人引至相府?是那害南安疯掉的人吗…可是冯希臣?南烟只觉得今日周时生的话虽未明言,却也默认了冯希臣与此有关,只是不知他插手了多少,是他派人下的毒,还是借刀杀人?

周时生缓缓摇头,提示南烟,道:“你昨日不是才遇见了你的旧友吗?南烟。”

南烟咬牙,“你是说王钰秀,那我的真实身份……”

“父皇应当也已经知晓了。”

周时生淡淡道,他双手紧紧握住南烟双肩,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南烟,我父皇非无能之辈,如今看似是我们吃亏,却也未必。”

“我曾告之你除去对你所言,大多时候我的话都信不得。宫中污秽,你想必也知晓一二,但有时候说实话却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南烟。”

周时生低叹,“你说过你与我如今皆是一条战线的人,那你便多爱我几分罢。置于南安,你可曾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

话落,一直在屋外观察之人终是动身进入屋内,这人是如今北燕的天子,十年前名声赫赫的武王。

大太监春信此时方才迟迟道:“天子驾到!”

屋内,亲密相拥的二人见此立即窘迫的分开,朝天子见礼。

天子将目光落在周时生身上,不悦道:“如今小世子病危,为何你不至乾东五所探望,反是在此处密会未婚妻?”

天子未叫起,周时生则依旧垂头道:“如今众人皆疑我暗中下手毒害侄子,荣贵妃甚是不喜儿臣,儿臣便也不去触这霉头。”

“至于密会?”

周时生仰头看着天子,脸上带了一丝倔意,道:“儿臣与南烟相见,怎能称作密会,父皇不喜我,却也不必将气出在南烟身上。”

他语气强硬,这时,性子倒比往日多了些叛逆,南烟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是故意这般做,这般说的。

天子果真被周时生的回应给气着,怒道:“南烟?为何不说是炳南烟了!”

话落,天子将一直捏在手中的一本册子拿出,用力扔至周时生身前。南烟悄悄看去,却是此前周时生带至相府交给她的那本有关假身份的册子。

南烟记得,当日她记熟有关新身份的全部事宜后已将那本册子烧毁,这又是如何得来的?

天子此时道:“今日朕得到线报,俞相义女炳南烟是前大理寺卿南易长女,且刺杀于侧妃的南家二小姐南安亦躲在相府,派人搜查,未见着南安,却是得到了这本册子。”

这本册子可是实实在在的罪证啊!

南烟看着周时生,气的胸膛起起伏伏的,她觉得自己被周时生给坑了,这本册子的内容她算是白背了。

天子令人将南烟带走,却仍未令周时生起身,只冷声道:“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南烟与周时生如今在天子眼中算是狼狈为奸,与此次小世子出事脱不开关系,嫌疑甚大。南烟心里苦,于是在心里将傻掉的南安狠狠骂了一通。

不知道南安如今可有被人找到,还在不在南府?

这时,南烟忽然想起此前周时生说的那句话,他说南安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南烟如今需要做的只是多爱他几分?

南安的出现与小世子的中毒皆发生的猝不及防,两人心中虽早有准备,却到底不知事情的走向会如何。

如今天子将南烟与周时生分开,明摆着就是要套他们的话?而方才周时生的话,便是给她的提示。

果真,不多时天子便出现在南烟身前,南烟俯跪在地,神情变得小心翼翼,脸上尽显心虚之色。

天子见着南烟,未有丝毫磋磨,厉声问道:“南安何在?”

南烟假作一惊,仰头看向天子,见天子目光如毒蛇般凝在她身上,立即吓的垂下头去,忐忑道:“民女不知。”

“不知?昨日可是有人亲眼见着南安出现在相府,你敢说这与你无关。”

南烟紧紧咬住唇瓣,并不松口。

天子忽然冷笑一声,话风一转,道:“南家长女南烟,说说吧,你到底是如何与朕这幼子相识的?”

南烟思及此前周时生的话,决定此刻到底是需要多些诚意的。

她言明当年因与家中关系不睦,且怀疑母亲尚在人世,便避走长安城,去了盛京查找母亲踪迹。后偶遇被人刺杀的周时生,与之相认,一路护送他安稳抵达禹州………

天子听完,笑了一下,道:“你这话倒与他一模一样,可又是串通好了的。只是否串通,此时倒非正事,朕如今只问你一句,南安何在?”

南烟垂眸,迟疑道:“民女…不知。”

第88章

天子几番逼问,南烟在如此高压之下,似再无力忍受,她低声啜泣道:“皇上,南安虽自小性子执拗,但她并非那性情狠辣之人,她…或…或是无意之间弄伤于侧妃——”

天子目光凝视着南烟,神情有些微妙,他道:“你这是猜测还是她告诉你的?”

南烟一惊,摇头道:“这乃是民女猜测,至回到长安城后,民女未曾见过妹妹。”

“何必急着否认呢?”

天子双手负于身后,道:“待将你妹妹抓到,再与你对峙便可。”

南烟心中一梗,再无话可说。

天子安坐于高位,闲散的品着热茶,其间不时有人进出。南烟一直跪在地上,直到双膝酸麻,她终是忍不住抬眼看了眼高坐上的天子。

这一眼好死不死的同天子对上了!南烟心虚的将目光移开,此时,有人进入屋内,跪禀道:“回禀皇上,卑职已抓获罪女南安,正在入宫的路上。”

屋内的氛围足够压抑,南烟也跪的够久了!一般人在此时,应当已近崩溃。

南烟做出惊慌的神色,抬头看着天子,眼眶的泪水顺势流了下来,她嘶声道:“皇上,我妹妹是冤枉的,她还年少——”

天子语气冷厉的打断道:“是否冤枉,将她压至刑部便可知晓一二,朕倒是想知晓她刺伤于侧妃用意何在?”

南安刺伤的是周承毅,按照周时生的猜测,天子是知晓的,这般他此时是在诈南烟。

幸好南安傻了,傻的也够及时!

南烟啜泣道:“皇上,我妹妹不知被何人弄的痴痴傻傻,她去了刑部,刑部官员在皇上的高压之下,或只会对她屈打成招--”

“你不是说过回城后便未曾见过你妹妹吗?怎知她如今痴傻?”

天子厉声道,与此同时左右侍卫拔刀逼近南烟脖颈,呵斥道:“说,罪女南安何在?”

这时,南烟做出恍然惊醒的神色,似乎才反应过来天子此举是在诈她,在整整一日的高压下,她终是泄露了南安的踪迹。

天子质问南烟私藏南安一事周时生可有参与,南烟忙否认,她道“昨日夜间偶然得知南安踪迹,还未来得及求助于他。”

逼问到这个程度,周时生未卷入此事,倒是俞宗衍因南安一事被天子宣入宫中觐见。

俞宗衍未与南烟通气,只他说的皆是他知晓的实情,他确实是在街上偶遇南安,将她带入府内……这与南烟告之天子的倒是一模一样。

天子追问俞宗衍身为刑部侍郎,为何知而不报,反是暗中助力。

俞宗衍沉默片刻,掀开衣摆俯跪在地,诚实的讲明他心中所念。

他当时的原话据说是因少时与南烟在书院相识,心悦南烟,因此在街上偶遇痴傻的南安时动了私心。

他不知,当日周时生为求娶南烟,在御书房中曾亲自告之令俞相认南烟作义女的原因。

一为俞相欠他人情,因此令南烟做丞相义女得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其二,则是周时生察觉俞宗衍似乎待南烟有情。

天子听完俞宗衍此话,神色不变。

因他早便知晓周承毅再无法孕育子嗣,因此必定早有准备。他不可能只是逼问南烟、周时生几人,其它有嫌疑的人必定也会遭受同样的逼问与追查。

如今最重要的是救治小世子,追查下毒之人。

至日落时分,天子终于放南烟离去,只是暂时不准南烟与周时生相见。而俞宗衍因身为刑部侍郎却知而不报,涉及渎职,被贬为刑部主事。

此时,南烟一颗心终于暂时落了下来。

在回相府的马车上,南烟心中一直在祈祷南安是真的痴傻才好,她只有真的傻掉,才可暂时保住性命,只是不免会受些罪。

若她是装傻,那保不准会闹出什么乱子!

回到房间后,南烟屏退众人,独自坐在案桌前沉思。

今日周时生告知他的两件事情,一为冯希臣的身世,二则是周承毅主动告之天子不孕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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