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癞子同李晃对南烟马首是瞻,那南烟待赵阿婆则是毕恭毕敬。

这屋子的人,最怕的不是功夫最好的南烟,而是赵阿婆!

他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忙殷勤的跑上前去,接过赵阿婆手中的菜篮,高声道:“阿婆你可算回来了,南烟给你买了许多东西正放在后院呢,同我去瞧一瞧吧。”

赵阿婆年纪大了,就喜欢李晃这般殷勤的年轻人,她随着李晃离开,边走边问,“南烟这是怎么了,一直躲屋子里不出来。”

待人离去后,南烟快速靠近周时生。

周时生面无表情的盯着她,提醒道:“我的鞋子。”

“没鞋穿会死吗?一直念叨,烦不烦。”

怕赵阿婆去而复还,她心虚的紧,一把扯下他腰间系带,团成一团,出其不意的塞进他口中堵住了他的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南烟打算偷摸将周时生转移出去,先随意安置在附近的空房子中,别让赵阿婆发现这人。

她抓着周时生被绑在一起的手腕,用力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朝门外走去,“你先跟我走。”

人没动,且抵抗她牵扯的力道还有些大。

南烟回身看去,只见这人单脚着地,另一只没穿鞋的脚则矜持的提起,显然不想碰着地上的灰尘。

周时生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倔强与不耐。

南烟被这人给气笑了,人落她手里,方才都说了要将他手指切了送他兄长,他还计较这些?

只是虽这般想着,她还是叹了口气,转身朝屋外跑去,捡起方才赵阿婆放在地面的长靴迅速回身,妥协道:“鞋穿好便同我离开这吧,我不会要你性命的。”

周时生立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南烟,将脚放进长靴中,只那鞋筒过长,他双手被绑住了,不好穿。

南烟见此,沉沉叹气,勉为其难的伸手替他穿鞋。

周时生低眉看着,依旧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五年前,他在七夕当夜做了关于南烟的春梦,翌日却得知这人死讯。那时,他只觉得震惊且愤怒,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之感。

五年过去,那种暧昧朦胧的情绪早已消失,余下的是无法消散的阴影与不甘。

南烟于他而言是红粉骷髅。

“南烟!”

赵阿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南烟拿鞋的手一抖,鞋子再次落地,她则迟疑的回身朝外看去。

赵阿婆立在门口,手中牵着狗蛋,两人身后是一脸为难的李晃和癞子。

南烟迅速起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乖顺道:“阿婆。”

她声音又轻又低,哪还有方才那嚣张模样。

周时生算是看出来了,这老人不在院中时,这两名青年同小孩自是都听她的,可若这老人回来了,所有人都得听这人的,包括南烟。

场面一时僵持下来,这时,狗蛋晃了晃赵阿婆的手,指着周时生得意道:“奶奶,你看,就是这个人。我方才听见了他们说要将他的手指切了送给他哥哥呢。”

李晃、癞子、南烟三人闻言齐齐瞪向狗蛋,显然这是狗蛋去告状了!

赵阿婆被气的嘴唇哆哆嗦嗦的,良久方才咬牙道:“南烟,你给我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还有你两!”赵阿婆回身,指着身后的李晃同癞子,“你们也一道。”

赵阿婆同这三人去了后院,这处便只剩下狗蛋同周时生了。

周时生微微垂眸,看着地面上的长靴。

狗蛋见着,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帮他将长靴穿上,然后仰头看着身形高大的周时生。

这个时候,他仍旧没穿长裤,但穿上了白色的短裤衩,裤衩下是两条白嫩的短腿。

周时生居高临下的看着狗蛋,最后嫌两人间身量差太大,于是蹲坐在身后的蒲团上,这般,他正好能平视面前的小孩。

狗蛋伸手取下他口中布带,偏着头看他,得出一个结论,这人长的比李晃同癞子都要好看,穿的衣服也很好看。

周时生打量了眼屋内的摆设后,看向狗蛋,问道:“多大了。”

“四岁。”

周时生上身微仰,靠着身后的木柱,又问:“南烟是你的什么人?”

狗蛋咬着手指头,脆生生答道:“她是我娘亲。”

南烟和赵阿婆、狗蛋生活在一起后,一直唤南烟为姐姐,南烟因为孟养的缘故,不让他叫姐姐。他想了想,发现其它的孩子都有爹娘,他却没有,便高高兴兴的改唤南烟为娘亲。

南烟也没拒绝,被赵阿婆救起后,便果真如同娘亲般待狗蛋,承担起这一家的支出用度。

狗蛋没有说的是,近来他还想要一个爹,一直在李晃同癞子之间抉择。

李晃写的一手好字,人也聪明,但长的不好。癞子也不好看,并且个头还没南烟高,但做的饭很好吃。

周时生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南烟‘病逝’五年,狗蛋四岁,这时间倒是一分不差的。

他咬牙,想问这孩子父亲是谁,但最终只是低声斥责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要听你娘的话将裤子穿好。”

狗蛋蹲在周时生跟前,点点头又摇头。

周时生看着狗蛋相貌,忍了忍,还是沉声道:“你父亲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他爹死了!”

门被癞子一把推开,他身后跟着的是李晃。两人神色皆不是太好,他们瞥了眼周时生,这才看向狗蛋,粗声粗气道:“狗蛋!赵阿婆叫你去后院。”

狗蛋闻言,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摇大摆走了。

李晃和癞子这才朝周时生走来,癞子在他跟前蹲下,一边伸手去解他手腕上的绳索,一边哼哼唧唧的骂狗蛋“小兔崽子,就知道偷摸打小报告,迟早我得将他打一顿。”

“不用你揍,南烟不会放过他的。”

李晃在一旁道,见周时生面色沉静,不由的呦呵了一声,道:“你这人运气太好,赵阿婆不让动你,还要我们好好款待你呢。”

“只这都是虚的。”

李晃半蹲下身子,平视着周时生道:“在赵阿婆跟前我们是不会动你,但你也别耍什么花样,只要乖乖的等着你兄长来解救你,届时自会放你离去。”

随后他从一褐色小瓶中倒出一粒丹药,交于周时生,“把这个吃了,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你。”

周时生双手已被癞子解开,他伸手接过李晃掌心药丸,细细看了眼,然后吞了下去。

“这才是识时务吗。”

说完,李晃伸手去扶周时生,“走吧,方才饭已经煮的差不多了,一道去吃饭,既是说过了不会亏待你,那饭总不会少了你的,只是在饭桌上你可别多话啊。”

后院

南烟被赵阿婆训斥一通后,脸沉的能滴下水来。

但她不好过,自然也不会放过狗蛋,她在赵阿婆面前添油加醋,说了狗蛋好一通不是。

如今南烟同赵阿婆待的久了,狗蛋唤南烟为娘亲,赵阿婆亦将南烟视为亲人。

南烟做错了事要训,狗蛋不乖,那也是要教导的。

赵阿婆将听闻李晃传话后蹦蹦跳跳寻过来的狗蛋狠狠责骂一通,狗蛋脸也跟着拉了下来,和南烟的表情一模一样。

只是似乎因着要公平起见,赵阿婆也没将南烟给忘了。

她训一句狗蛋,便也要说一句南烟的不是,最后,在李晃同癞子将饭菜都摆上桌,就等着这祖孙三人时,她才作罢放这两人离开。

大堂内

周时生坐在桌前,垂眸看着桌上饭菜,听闻屋外的动静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南烟同那狗蛋皆是一脸隐忍的怒气,两人低着头,死死抿着双唇,一路气势汹汹的朝饭桌走来,皆是一言不发。

周时生觉得与五年前相比,如今的南烟多了很多烟火气息。

两人身后,赵阿婆缓缓跟了上来,一进屋,便先走到周时生跟前,面色和蔼的问他可有何处不适?

赵阿婆年纪很大了,一张脸苍老无比,手也十分粗粝,她拉着周时生的手,哀求道:“南烟不知事,唐突了公子,还望公子莫要见怪。等用了午饭,我必定会看着这几人让你顺利离去,还望公子莫要计较。”

她不知周时生身份,只以为他是县城中家中优渥的公子哥,南烟同李晃等人一时鬼迷心窍,想绑了人逼迫他家中拿钱赎他。

周时生听着老人的话,看了眼南烟。

南烟也正抬头看着他,眉头轻挑,显然又是在威胁他莫要乱说话。

周时生侧过脸去,良久,方才矜持的微微颔首。

赵阿婆这才松了口气,忙招呼周时生吃饭。

饭菜是癞子做的,十分可口,周时生默默用膳,南烟却没吃几口便起身离了饭桌。

赵阿婆见着,再次道:“南烟不懂事,你别计较啊。”

周时生自是不会同一个寡妇计较,他打量着大堂内的摆设,觉得这家人的日子似乎不甚优渥,南烟往日是南府长女,虽她那西苑在南府无甚地位,但也比在这的日子好过太多。

想到此处,周时生又看向坐在一旁扒着碗刨饭的狗蛋细细打量起来。

狗蛋长的…其貌不扬,不像南烟,应当像他死去的父亲。

这孩子是个难教的,方才南烟都那般粗声粗气的叫他将裤子穿上了,他如今也只穿了条白裤衩,吃饭的模样与南烟也不同。南烟吃饭时斯斯文文,细嚼慢咽,吃的又慢又少,这孩子却像是饿死鬼投胎,应当…也是同他父亲学的。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抹掉狗蛋脸颊上的米粒,沉声道:“如今无人同你抢食,虽在家中,亦要注意举止,吃饭时应当细嚼慢咽。”

狗蛋一愣,黝黑的小脸蛋一转,一脸懵逼的看向旁边的赵阿婆。

赵阿婆只觉得周时生这青年不愧是城里人,家教甚好,难免自惭形秽道:“公子说的不错,是老婆子没教好。”

说着,又将狗蛋训斥了一顿。

周时生则是理所应当的看着赵阿婆训斥狗蛋,目光落在了门外的南烟身上。

南烟如今正侧对着屋内几人,同癞子凑在一处说着什么。察觉到周时生的视线,她回身看了他一眼,而后伸手一招癞子,两人进了她如今住的房间议事。

她找出一张短笺,草草写下几字,对折后连带着将一块白玉交给癞子。

这玉是方才她抽掉周时生腰带时从他身上顺下来的,玉品质甚好,其中带着红色血丝。按理说,玉中藏血不太吉利,但他既随身带着,那约莫是有特殊意义,冯希臣见了一定会认出这东西。

“你把这玉同这短笺送去长安城冯府,冯希臣亲启。”

癞子接过,看着白玉与短笺。短笺上,无非是说冯希白在她手中,邀冯希臣独自一人至禹州文县营救。

文县离这处有些距离,这倒是避免他们找来这盛和村叨扰赵阿婆一家,只是……

癞子抬头,看向南烟,“老大,这冯希臣是朝堂命官,会因着这玉和短笺就来文县吗?毕竟长安城同文县离的可有些远。而且你没落款,又不忍真的切掉冯希白的手指,他会不会以为是谁在诓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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