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山忽然转身出了屋,在他们疑惑之下,拿着一圈画纸出来,在桌上铺开。

这是一副大长卷,画的是码头交易场景,远处是望不到尽头的海,舳舻千里,有扬帆远航的船只,也有静待在湾处的;近处,是各色的欧罗巴人、商人、站岗的官差,欧罗巴人与商人讨价还价,官差调节,而在画纸的右下角,是他们一行交头接耳的五人,画出了他们的姿态风采,上面瀚哥儿惊讶看着远处的表情勾勒清晰……那一幕,仿佛就定格在那。

他们如今看着这画卷,还能想到当地的场景。

赵言也难得被他的画功惊讶到了,夸了一句,“画得真好,”这一笔彻底颠覆了李松山在他心中的形象。

柳书宇都不得不承认他画技精湛,爱画的人往往更能从中找到感觉。

吴瀚问,“松山,你画了几日啊?”

“半月时间,”那日从码头回来之后他一时心潮澎湃忍不住着手下笔,不过都是晚间掌着灯熬夜画的。

李松山又生硬地道,“等回去我再补几张给你们,一人一张,”

“好,我也来帮忙。”柳书宇道。

若是往后他们娶妻生子,或者老了之后,那捡起这些年轻时候的画卷,那又会是什么场景,一定会是很好的回忆。

“对了,”柳书宇提起,“我们之前画的,也可以多描摹几张,一人一一份。”

陈瞿欢小声道,“我也可以要一份吗?”虽然他没有参与过他们之前的游学过程,但是他也想要,这样就代表他也是他们的一份子了。

“好,也给你一份。”吴瀚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凑过去欣赏这画卷,越看越觉得好看。

陈瞿欢抿着唇笑了,耳根慢慢染上红色。

李松山开了个好头,柳书宇回去一并将全部画卷拿出来,几人回忆着先前的事,若说风景,还要属洪来县去东宁府的最美,可是风俗人情,却要属南陵府。

赵言也无法预料随后还会不会去北府游学,只是他们几个都默认,这是他们游学的最后一程,往后便要安静下来等科考了。

细细一数,从去年十月末开始,到今年六月末,不过八个月时间,他们身上都有了巨大的变化,这些变化,是这段游学带给他们的。

回程前两日,吴瀚召集府中小厮买来路上吃的蔬果就占据了半辆马车。此外,还有各种腌制的鱼类制品。

如此大的阵势,他们就好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离开那日,几人都有些不舍,掀开帘子往外看,就算瞧见那些欧罗巴人,他们也不再一惊一乍了。

晴空万里,天气闷热,赵言严拒六人挤在同一辆马车。

吴瀚提议,“若不然我们轮流吧,”

“好,我同意。”

赵言:没人问他的意见?

吴瀚咧嘴一笑,他们一向觉得待在他身边有安全感,因此才会抢他旁边的位置。

这时候,马车经过的山林就成了一时的避暑之地,帘子挽起,小厮赶马特意慢了一些,让他们缓一缓。

一路走走停停,经由东宁府管辖的县区域,他们暂时要同陈瞿欢告别了。

陈府的小厮一路没什么存在感,只是往返路程分成两波一前一后将他们的马车夹在中间,呈现保护姿态,方一下马车,他们自动站在陈瞿欢身后。

赵言伸手拍他肩膀,心中不舍道,“瞿欢,保重,若是以后还有机会,我们还能再见。”

陈瞿欢红着眼睛,他想说自己不想离开,只是喉咙哽塞着说不出话来,离别情绪一时憋不住,眼泪啪嗒下来了。

吴瀚这会儿也不嫌弃他哭了,“瞿欢,你要记得写信给我们啊,”

柳书宇,“还有不要乱交朋友,有不懂的问你家爹爹和管家,千万不要让人欺负了......”

方仲礼和李松山也一齐交代了他好几句。

“好,”陈瞿欢声音细细颤颤的,“你们要等我,等我考中秀才,随我爹回京城。”这是同他们交了朋友之后才起的想法。

他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眼泪汪汪的。赵言他们都懂。

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一行人兵分两路,一个朝西北方向,一个朝东北方向。

他们一时兴致不高,又加上路途颠簸,蔫蔫地坐在那。

洪来县到东宁府约莫两个月路程,而他们从此处赶回去差不多一个半月就够,同陈瞿欢分别的第五日,大家的情绪才渐渐缓过来。

去年启程游学,他们欣赏了一路的秋景,如今是夏日,也别有一番特色,绿荫山林瀑布,他们默契地未下去欣赏风景,忽然就回家心切了。

八月十四日,中秋节前一日,除了半道与他们分开的李松山,四人都回到了洪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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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90

“言哥儿,我先回去了。”送他到家门口,吴瀚摆手。

赵言应了,迫不及待地转身朝家中走去,出乎意料的是,门一推就开了,笑意爬上他的脸庞。

今日的吃食不够卖,张高特意回来再装两个半箩筐。

“言哥儿?!”张高一转身便瞧见迎面而来的小舅子,他拔高声音,十分惊讶,霎时将担起的箩筐放下,差些没认出来变黑的小舅子。

“姐夫,是我。”回到家,赵言一身轻松,笑道。

“咋没告诉姐夫和你阿姐一声呢?姐夫也好去接你,你看看,瘦了也黑了。”张高咧着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伸手将他身上的包裹取下来,“重不重?”

赵言笑了,“不怎么重,姐夫,我阿姐呢?还有小豆子呢?”

“你阿姐还在街上,我们最近又添了不少新的吃食,小豆子还在私塾呢。”

张高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生怕他累着饿着,拉着他在屋檐的小矮凳上坐下,着急忙忙道,“你先坐着,姐夫给你做吃的去。”

差不多九个半月时间未见,赵言抽条了也黑了,在张高看来,那就是受了大罪。

亲人之间,似乎永远不存在生疏二字。

待他煮好面条,半盏茶时间已经过去了。赵言劝了好一会儿让他先去帮阿姐的忙,张高好歹应了。

离开时不忘提醒他,“那你面条别忘了吃,小豆子房间还有我买的小黄梨,你自己削着吃止止渴……”

“好,”赵言应得很爽快。

重新挨着小桌子坐下,面前是热腾腾的十分简单的一碗面条,上方只撒了几根绿油油青菜作装饰,赵言忽然就饿了,他姐夫的手艺自然与他阿姐无法比,只是他吃得踏实。

赵言吃完后洗了碗又在院中走了一趟消消食,环视了一圈周遭的环境,与去年他离开时无异,只是院子一角爬满了青藤,生机勃勃。

井边放置着两大桶冷水,晒了大半日已经是温的,赵言直接拎了一桶进了隔壁洗漱一番,换洗好之后,估摸了一下私塾放学的时间,这才出门去接小豆子。

洪来县的下午一向热闹,听着熟悉的口音,赵言刻意放慢了步伐,见到路边还有卖糖葫芦的,他顺带掏钱买了一串。

抵达私塾时,私塾下课好一会了,三两个小男娃背着大大的书箱从里头出来,赵言站在不起眼的地方,嘴角淡淡笑意,一只手背在身后。

眼见着一波又一波都离开了,小豆子还未出来,赵言忍不住往里边一瞧。

又等了好一会儿,私塾门口空荡荡的,赵言毫不犹豫地大跨步迈进院子,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沿着小走廊,抵达上课的地方,赵言方要敲门,就听到了两人的交谈声,其中一道,他认识,是私塾秀才的声音。

赵言想也不想转身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那的小家伙,“小豆子,”

他猛地出现,一时吓到了正在交谈的两人。

小豆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舅舅?!”

赵言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是我,是舅舅,”

尔后他将藏在背后的糖葫芦给他,“呐,舅舅给你买的。”

小豆子愣愣地仰头看着他,直到脑袋又被他一揉,他才确定他舅舅回来了。

他接过糖葫芦,一只手下意识揪住他的衣角,呈现依赖的姿势,开心笑道,“谢谢舅舅,”

赵言这会儿还未发觉他的不对劲,王秀才笑道,“赵老爷,”

许久未听这个称呼,赵言一时有些不习惯,他点点头,低头看了眼小豆子,“那我先带他回去了,”

“举人老爷先等一会,”王秀才犹豫再三,视线无意看了眼他身边的人,“我这还有些事想同你说,”

赵言疑惑,“好,”

他低头同小家伙道,“舅舅同你先生有些事要说,你先去外头等等舅舅好不好?”

小豆子不安地看着他,点点头。

赵言这才瞧见他眼眶通红,心口莫名一揪。

“先生,你说吧。”他就想知道是什么事。

“可不敢当举人老爷的一声先生,”王秀才受宠若惊地推辞,道,“

你才游学一回来,我这就有事打搅你了。这事可大可不大,与小豆子有关,事情是这样的……”

赵言慢慢从王秀才口中得知了近来发生的事。

陈秀才‘退休’之后,王秀才成了哄来县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多是求到他面前来的富户乡绅,只是王秀才与陈秀才不一样,他不考核不挑学生,人数招够之后,大家一齐上。

因而他教的学生莫名分为了两头,一边是富人家的,一边是穷人,两边相互排斥似乎是很顺其自然的事。

小豆子经过他教养,成绩比私塾中大部分人都要好,加上赵言的缘故,王秀才格外关注他,且小家伙与当初的他五异,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这就导致,他与穷人家的孩子没空交好,富人家的孩子又瞧不起他。

嫉妒心是很莫名的事。

这几日,他交上去的功课被人用水打湿,甚至写好的纸张不见了,还有人跑到他面前说闲话,小豆子记得舅舅教他的要保护好自己,今日红着眼眶找到了陈秀才这边。

整个私塾,知道小豆子有个举人舅舅的只有王秀才一人,即使打个喷嚏,他也多加关注,因而王秀才得知这事后才将他留下来准备明日处理。

赵言没想到他回来这么巧。而一回来就收到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这事已经多久了?”

“约摸半个月时间,”

“好,我知道了。”赵言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

当年他在陈秀才那学习,那是因为所有人都一门心思在功课上,没空想其它,而不像王秀才这边,小孩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事。

他去年忙着游学,只送小豆子到了私塾也未管之后的事,赵言一时自责。

他出来时,小豆子正站在廊下小口咬着糖葫芦,听见脚步声,他仰起头来,眼睛明亮,“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