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警员急促敲动隔壁的大门, 过了片刻,房主才满脸不耐地走出来,他挡住门板, 对着外头的人就要开骂。玩家来不及跟他解释,摸出证件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就用身体挤进去,直接冲往阳台。

让他失望的是,左右两家的阳台之间并不直接相连, 中间隔着一段长度将近一米五的断层,从玻璃窗往下望, 有十多米的高度,令人生畏。

“我的妈呀……”年轻玩家嘀咕了一声, “这是上天对我正义的考验吗?”

房主踢着拖鞋跟在他身后,叫骂道:“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啊?你们到底烦不烦啊?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外面吵个不停, 这叫扰民知道吗!你再这样我要投……”

他话音未落,就见年轻警员爬上了他家的窗台, 敏捷地躬起腰, 移动到玻璃窗外围。

车辆隐约的鸣笛声随风传送进来,还有窗框因为受到巨大拉力而发出的轻微响动。

这位年轻人大半个身体都挂在了半空,只有单手紧紧抓住窗框, 饶是如此, 他还在不要命似地寻找着合适的位置起身。

“啊——”看见这耍杂技一样的危险动作, 房主惊悚叫道, “你冷静!你想干什么!你快点下来啊!”

他也不敢伸手触碰, 只能急得跳脚。

正在门外等待的媒体不停朝里张望, 将狭窄的门槛堵得水泄不通, 因为未得到户主允许不敢进入, 只能悄悄把镜头对准了某个方向。在听见房主大喊着“快来人啊”时,众人迫不及待地架着机器冲了进去。

摄像扛着机子,奋斗在第一线。他们火速来到阳台,正好拍到年轻警员蓄势起跳,惊险地横跨过一米半的距离,从空中飞跃到另外一个阳台的画面。

年轻玩家落地的位置并不合适,因为阳台四周被玻璃窗封死,没有安全的落脚点。他最后是跳在了阳台外围用来架设空调的铁架子上。

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将众人都吓了个激灵,铁架猛地震颤,连带着空调外机也跳动了一下。

好在年轻人身手出众,及时扒住窗框,稳了下来。

“我的天呐……”房主捂着心脏,差点被吓晕过去。

镜头对准警员,不停摇晃,记者用急促的语速播报着这边的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名警察冒着生命危险强行入侵了宁某的家!是因为怀疑宁某的母亲在窝藏逃犯吗?如大家刚才所见,真的非常惊险!这个行动非常不合理……”

玩家已经推开窗户,快速爬了进去。一直到他落地,对面的一干人等才松了口气。

“感谢三夭!”年轻玩家感动地握拳挥舞了一下,“我做英雄了!”

谁不想体验一下飞檐走壁的刺激?

贺决云听见了动静,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玩家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拍拍屁股,走进书房,丝毫没有让人担心的自觉。

室内空空荡荡的,哪怕他刚才发出那么巨大的噪音,也没人出来查看。

“宁女士,宁女士你在吗?”

玩家大步从书房横穿到厨房,却没看见半个人影,叫得再大声也无人回应。

“没人啊?”玩家也开始预感到了不妙,赶紧加快脚步,去房间里搜索。

当他走到厕所的时候,红色的液体正从门缝里流出来。玩家怔住,用脚踢开虚掩的木门,就看见一个女人躺在血泊里。

“宁女士!”玩家嘶声喊了一句,跪到地上将人抱起。

怀里的人轻飘飘的,瘦得几乎没有重量。流失了大量血液之后,脸色更是惨白得恐怖。她手腕上多道刀伤,割得都很深,显然是为了死个痛快。

从未亲眼目睹过死亡现场的新人玩家彻底没有了之前的轻松,他哽咽道:“怎么办啊?她割腕了!”

虽然问着该怎么办,他的动作却很快,扯过边上的毛巾,紧紧将宁女士的手腕绑起来,避免伤口继续失血,然后抱着人,朝门口跑去。

章务平的声音瞬间憔悴,恍惚道:“怎么会这样啊……”他们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不,是他考虑得不够周全,没有想到宁冬冬的家属。

贺决云抬手用力在方向盘上捶了一拳,车辆发出刺耳的喇叭声。

那边,玩家仓促地打开反锁的大门,想要侧身出去。门外亮起的闪光灯险些刺瞎他的眼,他语气不善,低吼着道:“走开啊!”

众人这才看清他怀里被血染湿了半身的伤患,连忙给他让路。

巧舌如簧的记者俱是沉默下来,摄像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一人抬手盖住镜头,低声说道:“别拍了。”

路人见形势紧急,主动将车空出来,喊他们上去。

玩家紧紧搂着宁女士,感受她身上的体温。忽然,怀里的人动了一下,这明显的信号让玩家差点喜极而泣。

“宁冬冬是被冤枉的!”玩家用力握住她的手,大声道,“他没有杀人,他是一个好哥哥!他是去救宁婷婷的!大家都知道了,我们找到了证据,错的人不是他。”

怀里的人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但手指的力量大了一点,反握住玩家,燃起生的希望。两串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淌出,只是为了这两句她不曾听到过的肯定。

这个对她,真的太重要了。这是她坚持了十几年,从来不敢对别人说出口的执念。

“对,他是冤枉的。”玩家见有效果,反复地跟她说,“你要活着啊,你死了他就没有家了……我们会把他找回来,你们可以重新开始……没事的。”

·

宁女士自杀的画面因为直播传递出去,很快就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网友们还没从宁冬冬兄妹二人的惨剧中回神,又听闻了这一噩耗,心中大感悲凉。

“放过她吧,她也是受害人家属。她女儿死了,儿子被诬陷害死了她的女儿。一帮媒体堵在她家门口,是想知道些什么?想要她做些什么啊?她才是最痛苦的人!”

“谁再去找她谁就是谋杀,这件事情她做错了吗?如果她真的死了,你们是不是也会说,是宁冬冬害死了他妈妈?不是,是你们。”

“这几个撰文的记者,为什么一直笃信宁冬冬是凶手?因为之前骂的太多导致现在连自己都信了?非要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维护自己的权威?记者的权威来自那些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探寻真相的勇士,不是你们对着弱者的蛮横!”

“警察冒死救人,失格记者正面插刀,好讽刺的对比啊。”

·

直播间里的观众也在讨论这件事。

复盘整个案件,简直就是逼他们直面自己的错误。这现实是由他们参与促成的,无辜生命的逝去是最响亮的巴掌,让他们无从抵赖。

“现实里范淮的母亲死了吗?”

“死了。【网页链接】官方报道过,但是关注的人不多。”

“如果我是范淮我都要报复社会了!”

“所以范淮到底去了哪里?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了。我现在就担心,他还活着吗?”

“之前媒体一直在给范淮塑造穷凶极恶的形象,所以认为他出狱后杀死了五名证人我也信了。现在看来真相很可能不是,因为媒体拿出的证据全部都是非直接证据,官方澄清过多次。”

“这是什么悲剧?这分明是谋杀。不见血的刀,没开封的刃,可是能一招致命。”

·

在商业区外围的某条巷子里。

穹苍坐在车里,安静地看完了行车记录仪里的视频。

警方因为在各个路口都设置了站点排查,导致外围的交通有些许堵塞。部分路况在导航软件上及时更新,而部分没有。

车主原本是从城西的位置过来的,走的xx山路,听见导航中有前方交通拥堵的提示,就转了个弯,从另外一个方向进入商业区,没想到又堵了。这让穹苍更加清楚地确定了警方布防的范围跟位置。

她关掉画面,头枕靠在椅子上,两手遮住眼睛,同时拇指按住太阳穴进行按摩。

她在脑海中拉出全城地图,并根据刚才找到的信息,在部分关键地点,标注出重点红圈。

如果观众可以看见她大脑中的画面,就会发现,她划下的红圈位置,竟然跟章务平布置的关卡高度重合。

城市建设的资源分配是有规律可循的,尤其像a市这样的大都市。医院、学校、消防、道路,全部都要经过精密的计算和考量,那么警方布防的时候,就要参照交通情况来进行安排。

凡是有规律可循的题目,就能得出近似的答案。

做完一切之后,穹苍神情放空地坐了会儿。她侧身从包里拿出几样工具,藏在袖子以及口袋中。准备下车时,犹豫了下,抬手点开车载广播。

一道女声带着沉重的心情开口道:

“……好的,我们的前线记者传来了最新报道,就在刚才,宁冬冬的母亲将自己关在屋里,割腕自杀,好在一名警员及时察觉不对,破门而入,将人救出。目前人已经被送到医院进行救治,至于具体的情况,我们的记者还在医院等候……”

“如果有发现宁冬冬踪迹的市民,请及时向警方提供线索。如果,宁冬冬,你现在也在听这个广播的话,您的母亲,现在正在市人民医院,尚未脱离危险。请你回来,请你回来看看她。她很需要你。”

穹苍很认真地听完了这段话,思路竟然迟钝起来,久久停顿在“救治”两个字上。

她突然想到,自己被屏蔽的记忆里,是不是有关于江凌的结局?

江凌或许并没有游戏里那么幸运,她已经不在了。

穹苍扯扯嘴角,哂笑道:“人类总是喜欢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来进行自我慰藉……”

她不会因为一个npc而放弃自己的计划,江凌也不会因为一个游戏设定而活过来。对面指挥还要分配有限的人手,大费周章地去救一个npc,甚至在对方身上倾注那么多的感情,有意义吗?

他们用了那么多的手段,想要让一个“逃犯玩家”回心转意,有意义吗?

穹苍脸上肌肉牵动,几不可察地开始颤动起来,等发现的时候,水渍已经滴落到她的裤子上,打出一个纯黑色的圆点。

穹苍抬起手,用力把眼泪擦去,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前方的高楼重重。

有的。

一个能决定他人命运的职业,真的需要一点信仰和无私。

如果,那时候主持案件的人,是他们就好了。

穹苍低下头,擦干净脸,又戴上口罩。收拾完情绪后,坚定走下汽车。

·

十分钟后,开着车在街上巡查的贺决云,听见了通讯器里同事火急火燎的汇报。

“不好!商业东区的一个库房失火了,附近有很多易燃物品,报案人说有人被困在里面,具体情况暂时不确定。因为我们在路口设点排查,造成多段道路拥堵,消防车被卡在了外面……对方现在要求我们尽快清理道路,协助他们控制火势。怎么办?”

贺决云愣了愣,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真是好狠一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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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晶莹的液体,像不像你们要送我的营养液?【对手指】

明天这副本应该能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