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的意思很明显,许乘月愣了一下,随即平和地问:您打算怎么让我消失?

陆永明显喝高了,他摇了摇脑袋,在许乘月面前挥着手说:你那么聪明,难道想不到吗。他轻咳了几声,扶墙找了把椅子坐下,接着说:你上次说想去的那个刑侦队,可以满足一下你的愿望。

乘月你这孩子吧,什么都很好,可惜太自我,太难控制。

如果能够成功,想想看,你可是为人类社会做出了巨大贡献啊。重新更改了人类的道德伦理,增加了智力极限。以后芯片批量生产,批量嵌入大脑,害能一个个取代那些混吃等死智商不足的废物。

陆永悠悠晃晃笑着说:整个世界都宁静了,我可以安静地喝一杯下午茶。

他们两个人此时看起来都很冷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针锋相对,四目相对后许乘月却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好像今天才真正认识了这个人,虽然是喝高了,但这酒后吐出的真言,每一句话都冷血无情,彰显出骨子里的恃强凌弱三六九等。他表面的儒雅气息不过是不折手段的遮羞布,内心还是信奉强者生存弱者淘汰的丛林法则。

我一定要阻止他。许乘月这么想,没有多说一句话,带着满腔热血和信念。

一定要阻止他。

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他带着自己的背包,逆着人群冲动地跑出去。这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路上没什么人,车也少。跑过黑夜里的漫长街道,跑过街角的犬马声色,灯红酒绿,然后喘着气回到空无一人的实验室。

没打开任何一盏灯,他立即启动所有的电脑和服务器,调出ai芯片的相关资料。带着把匕首坐在黑暗中,心里有个声音在一直叫

毁掉它!

毁掉它们!

毁掉被控制的傀儡!

半夜十二点的空气静得可怕,听得见呼吸声,键盘敲击音,还有来自门外狭长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

看来他在聚会中的消失很快被发现了。

许乘月躲在角落当中,手里抱着电脑,手机没了信号,电脑更连不上内网。

黑暗中只剩下屏幕前微弱的光,他的眼在阴影中忽明忽暗。

真的要毁掉自己多年来的心血吗?

这可是他创造出来的机械生命啊。

他深呼吸,望着窗外。一轮满月孤独地停在空中,没有星辰陪伴,只有城市随处可见的灯光照亮夜空。

也许在他走出这间实验室之前,死亡就会降临。这将是他最后的科研成果,一个完美复刻自己的人工智能。

双手颤抖地敲击着键盘,它必须被人发现,他不能枉死,不能被一段程序所替代。

他现在时间非常紧迫,没办法重新编码添加ai的记忆,只能找准关键词删掉些东西。

他忽然想起那个给自己递过情书却当众被残忍拒绝的女孩,他找到记忆程序中关于她的所有记忆,计划按下了删除键。

她一定会第一个发现整个事情的蹊跷,然后她会求助谁?

假如自己真的被改造成了机器人,他会遭遇什么事情?会如陆永所说,把自己放到金平区刑侦大队吗?

闭上眼,未来的无数种可能在脑海中疯狂演练。

冥冥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一种可能,自己真的去了金平区刑侦队,而应西子拜托了顾云风,祈求他和自己一同还原许乘月出事的真相。

他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完全不认识自己的人身上吗?

也许能吧。

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和拼命跳动的心脏频率接近。伴随着实验室的门被砸开,他闭了闭眼睛,咬牙在最后的几秒钟毫不犹豫地输入删除的指令。

然后握紧手中的匕首,没有犹豫,疯狂地奔向楼顶。

许乘月站在实验室的楼顶,抱着电脑,一步一步向后退。黑暗的阴影中有几个模糊人影,一步步逼近。

良久,陆永从无灯的黑暗中走出来,脸上只剩冷漠和怜悯。

他把电脑放在楼顶的边缘,温柔地伸出双手。然后抬起脚,猛地将它踢下顶楼。

电脑盘旋着撞击地面,瞬间四分五裂。紧接着许乘月也纵身跳了下去。半空中抓了把树梢上的枝叶,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第110章 【完结】

他说天亮了。

哦, 天亮了有什么问题吗?顾云风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男生。他还是第一次碰到报失踪却连失踪者长什么样都说不清的。

有问题。他说看见启明星从西边出现。但事实上它和太阳升起的方向一样, 都是东边。

也许你这个朋友东西不分呢?

不可能, 他是天文系出身, 天上的每颗星星都了如指掌。刚读高中的小男生斩钉截铁地说, 执着的眼神中满含偶像神圣不可侵犯。

行行行那看见启明星从西边出现,跟他失踪有什么关系?顾云风哭笑不得地问:你到底见过他真人没有?

没见过。

所以是网友了?

差不多吧。小男生低下头,怯怯地承认。

一周没联系到你的网友,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跑来报失踪?他啪地一声合上电脑,叫来文昕帮忙把中学生的网恋游戏解决掉,起身准备走人。

这怎么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无奈地摇摇头, 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忽然看见多了好几条消息。

许乘月醒了, 准备出院。

发信者是应西子。

他两眼一亮, 一个激灵把电脑塞进文昕怀里, 让她帮忙带回去,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半年前许乘月接受了取出芯片的手术,然后就一直没醒来过,在医院里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他和应西子会轮流去照顾, 这半年他总在想,如果许乘月几年醒不来, 十几年,甚至一生都处于植物人状态,那自己也就一直照顾下去吧。

除了自己, 许乘月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依赖的人了。他不会在意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许乘月,这些都不重要。

顾云风开着车朝医院方向驶去,走到半路又突然改变了想法,转而向公安三所开去。

半年前手术结束后,被取出的芯片送到了第三研究所的实验室,连接到三所的数据库,回到了它本该去的地方。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去一次研究所,然后试着和嵌入芯片的ai界面试着交流下,说不定,只剩灵魂的那个许教授还记得自己,还能跟他说话,和他回忆那一年的时间。

九月份的天依然是温暖的,虽然前几天秋至下了一场雨,让整个城市瞬间逃离了夏天。可顾云风还是只穿了件黑t恤,鬼鬼祟祟地避开大门监控,翻墙进了研究所。

这里属于涉密机构,他自然是没资格进来的,只不过认识许乘月后,各种不守规矩的事他也做多了,行动上鬼鬼祟祟,内心倒是很坦荡。

穿过机房后他直接翻窗进了研究所漆黑一片的实验室。芯片被置入一台特殊的终端内,通过机器语言可以直接对话。为了这一天,顾云风甚至准备了各种不同的编程语言,准备一个个去试。

这个地方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外面是晴天,室内却像没开灯的夜晚。顾云风摸索了好久,总算是启动了终端显示屏,打开手电开始输入那些他完全不理解的机器语言。

我是顾云风,你还记得我吗?

这短短一句话被他各种方式笨拙地输入了几十遍。而终于在第五十八次时,沉默的显示屏突然亮起,蹦出来了一行字。

不认识,能讲讲你的故事吗?

不认识我了?

那一刻顾云风心里非常慌张。按照他所得到的消息,许乘月被取出的芯片就是放入了这里,在他此刻面对的显示屏背后。它应该保留了那两年许乘月的所有记忆和个性,只是灵魂从一个温暖的人体中移动到了冰冷的机器里。

你是许乘月吗?他不死心地又输入了一句话。

可得到的依然是令人绝望的不认识。

他站在黑暗中,凝视着微微发光的屏幕,神色愈来愈复杂,整个人被巨大的失落感笼罩。

即使许乘月醒来了,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许教授了。

他认识的那个人,他所爱的和自己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人,已经永永远远彻底消失了。而他连怎么消失的,为什么会消失,都完全搞不清楚。

大约过了五分钟,顾云风静静地站在原地,弯腰抱住持续发热的显示屏。刚刚那知道许乘月醒来时的兴奋,瞬间变成了难以排解的痛苦,不是简简单单的失落,而是无数只蚊虫叮咬着皮肤,进入血管,撕咬心脏。

无能为力的他只好叹了口气,没有流泪,也没说话。自顾自地擦干净整个设备,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瞬间,啪地一声,灯全亮了。身后一个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距离他不到五十公分的身后。

顾队,下午好啊。熟悉的声音响起: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遮光窗帘被清风吹开,光线穿透玻璃,照亮顾云风的脸。

他猛地转身,看见许乘月站在自己面前,清冷的脸在阳光下显得很柔和。因为有半年都处于昏睡状态,脸色看起来很苍白,眉眼间有些憔悴,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还是喜欢灰色系的衣服,衬衣领口两颗扣子没扣上,锁骨突出。

好久不见。

你认识我吗?顾云风指了指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手臂的细微颤抖。

当然啊。许乘月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他平静而淡然地说着:我还记得你第一次说这话,是在一家酒吧里。停顿几秒后许乘月笑了笑:为我打架。

没等他说完,顾云风向前一步毫不犹豫搂住他的肩膀,紧紧抱住他,像抱住失而复得的宝物。和半年前相比,他似乎又瘦了一点,相拥的时候手臂甚至有被肩胛骨硌到。但他的眼睛是明亮的,顾云风能从清澈的双眼中看见自己患得患失的神情。

我就知道,我还能活着看到这个世界。许乘月在他耳边轻声说。

离开研究所后,顾云风第一次觉得天出奇的蓝,马路很开阔,路边的树也格外有生命力。这半年来他一直怀抱着对未来的未知与纠结,过的很压抑。此刻终于长吁口气,所有压抑随风而逝。

半年前手术的时候并没有取出芯片?他一边开车一边问。他们也没想好怎么庆祝这个事情,而且许乘月才刚出院,人还比较虚弱,先回去休息更合适。

是啊,一想到取出后就不记得你了,特别不甘心。许乘月歪着头看了眼他,然后侧过脸笑着望向窗外。

听着这句话顾云风整颗心脏都快飞起来了,扬起眉毛,在等红灯的时候当着监控的面捧着许乘月的脸深情地亲了一口。

反正他没违章,被拍到也不会有人注意。

就算注意到了,那也没什么。

许乘月摇下车窗,路边开花的树落了叶也落了花,飘进车内落在顾云风的肩上。他把这些掉落的东西摘下来,然后轻轻扔出车窗。

那送到研究所里的芯片又是什么?

哦这个啊,这其实要感谢容姐。我把ai侦探的资料偷给她后,她的团队居然在短短两个月内就完成了芯片的复制。

他其实不太想用偷这个字,但仔细想想似乎自己就是做了这种不怎么光彩的事。

那枚芯片本来是准备给江海用的,但刚一完成她就被警方带走了,后来在她的示意下,这样东西阴差阳错地给了我。许乘月接着说:手术前一个星期我就一直带着它,麻醉起效果前临时起意和主刀医生重新沟通了一下。

让医生不要取出芯片?

许乘月点头,解释说:让它永久地留在了我的大脑中。手术撤掉了连接的神经中枢和芯片的人造神经元,让芯片的内容变成我记忆的一部分。它不会再承担大脑的功能,但保留了那两年所有的记忆和情绪。

手术结束后对外宣称取出芯片,然后把复制的芯片交了出去。那个瞬间他终于找到了两全的方法,既可以拥有这两年的记忆,又能重新做一个普通人。

对我来说,只要那两年的记忆在,芯片在,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们是同一个人,拥有同一段灵魂,拥有同一个身体同样的大脑。

记得跟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记得我做出的每一个抉择。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许乘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梦里他化身为了警察,秉持正义,还寻求到了志同道合的爱人。梦醒来,才发现一切都是真的,他因为昏迷而缺失的两年,被这种奇特的方式补全。

但与两年前不同,以前的许乘月对普通这个词怀有深深的不屑。他一直在追寻更高更深的理论和科学,看不见路边的行人,高耸的铁塔,遮阳蔽日的密云;也听不见心脏的跳动,远方的风声。

现在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在遭遇过一切后,坐在车里闭上眼睛,听着没什么感觉的歌声。

时间都变得缓慢。

到了许乘月家的小区后,顾云风在停车场停好车,替他开了车门。

顾云风每隔半个月会来一次,替许乘月收拾下房间,有时候甚至住一两个晚上。房子这种东西就不能空着,没有人气会显得特别冷清。他想伪造出一个一直有人居住的状态,这样有一天许乘月醒来,回家的时候不会看到一个冷冰冰毫无人气的空壳。

在之前的半年内,他去搜查了陆永的住所,最终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台保险箱,在里面找到了许乘月所说的,被自己丢下实验室的笔记本电脑。

那台电脑明显遭受过巨大撞击,四分五裂后用工业胶水重新黏合过,但打开根本用不了。带回局里后鉴定中心从电脑里取出了修复过的硬盘,令人安心的是,电脑外壳严重毁坏但硬盘能打开,还能查看到里面的内容。

可惜他们最终也没在硬盘里找到什么跟案情相关的信息,迫于无奈提审了陆永,没想面对这个被陆永翻了个底朝天的东西,他也只是一声苦笑,说自己被摆了一道。

想到这顾云风眼神温和地凝视着许乘月,欲言又止间环顾四周,望着半年没住人也没灰尘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