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一柳以前看过那种比较基础的小魔术:多半是在需要烘托气氛的时候,魔术师开始从袖口往外掏彩绳,一节红一节黄,彩绳不断从手里往外涌,能涌出长长的一条。

他现在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魔术师,也在一节一节地将救命的绳子往外拽——陈姓警卫是第一个被拽出来的绳结,他用警卫又拽出了皮斯,借皮斯又拽出了背后监听他的变形人员工……

如今他终于把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一节拽出来了,绳子落地了。

到了这一步,他所有的办法都用尽了,所有能嘱托的都嘱托了,身处这个铁牢笼里,再也没有别的能做的事了。

除了等待之外。

被铁栏杆攀爬、压断的日光,渐渐从地板和窗台上斜身滑了出去,透进来的余晖橘红橘红。原本“访客”不断的监狱,忽然沉默下来;师生俩这一等,就等过去了一整晚,等来了第二天的上午。

屋一柳知道,等的时间越长,他的安排就越容易出毛病。他计划中的每一步,都不得不假托他人之手来完成;他看不见、听不见,计划一离了口,就再不受他的控制了,只有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他越来越焦虑、越来越不安,连乔教授的安抚都起不了多少作用的时候,门口外忽然响起了又轻又疾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响起时已经很近了,当他们听见的时候,它的主人就一把推开了门,大步走进了屋子。

屋一柳登时从地上爬了起来,自己都能感觉到,他的肾上腺素叫血色全都退了。

那个叫欢子的干瘦女人在铁牢笼前立住了脚,脸上仍旧残留着几分兴奋和紧张,被情绪震动了的五官中,还能叫人看出蛛丝马迹来。她扫了一眼笼中二人,转头朝身后喊了一声:“快点!怎么走这么慢?”

伴随着匆匆的脚步声,门口出现了两个警卫。

“都过来看紧点,”欢子的语速很快,好像恨不得能马上收回东西、离开副本,说:“我只要一收了笼子,你们就马上抓住他们。”

此时乔教授也早站起来了,师生俩直直瞪着面前几个人。

“然后呢?”警卫之一问道。

“随便你,”欢子皱起眉头,好像警卫多问一个字她都不胜其烦的样子,“把他们关起来还是感染,你们自己决定!”

他们就这样被丢给警卫了?

屋一柳的心立时跳进了喉咙口——他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究竟算是好事还是坏事,眼前光影一轻,刚才层层包裹住他们的铁栏杆就顿时从眼前全消失了。那干瘦女人掂了掂手中一个小铁笼,两个早有准备的警卫同时朝二人扑了上来;即使是乔教授这样毫无威胁力的老太太,也被人将一只手臂扭到了后头去。

听见乔教授低低痛哼了一声,屋一柳情急之下刚刚一挣扎,身后那人高马大的警卫立刻狠狠往后拽了他胳膊一下,喝道:“老实点!”

欢子显然正在赶时间。

她东西一收回,甚至连一眼也没有多看两个人,转身就冲出了门——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个足够清楚的讯号了:他们肯定是已经拿到了【副本取景地】;她之所以会分秒必争地抓紧离开,肯定是生怕自己也会陷入副本里。

这么说来,留给他们两人的时间不多了;再不有所行动,他们都要永远变成副本生物了——可是,屋一柳计划里该出现的援手,现在竟连一个都还没有出现。

“怎么办?”那两个变形人警卫看样子还丝毫不知道即将大祸临头,彼此笑嘻嘻地说:“你有什么主意?关起来?”

“那有什么意思,感染了吧,”另一个抓着乔教授的警卫,说着话,就伸手去抓她的头。老太太使劲一拧身子,勉强躲过了他的手一次,可力量上终究不是对手,还是被一把捏住了脸。当屋一柳瞥见她面上神色时,呼吸都凝滞在了胸腔里,像水泥一样压着。

绝对不可以,他感觉到也有一只手朝他脸上抓了过来,咬着牙下了决心。他绝对不会让乔教授在这一生中被感染第三次,无论如何也不行。

“皮斯——!”他一边挣扎躲避,一边冲半开的门口高声吼道:“皮斯!你过来,你要的东西,我们现在给你!”

那个变了形的进化者,昨天才对陈姓警卫说过一句“不管走廊上哪里有人,我都能听见”,他记得清清楚楚。只要皮斯当时不是虚张声势,那么现在肯定能听见自己的吼声;如今麦隆始终不出现,能够救下他们的人只有皮斯了。

正在挣扎的乔教授一惊,马上就明白了过来。

“不,”她明明好像用了很大劲儿,说出来的这句话,却气息凌乱低弱:“不行,我宁可……”

“不会的,”屋一柳急急地说了一声,就感觉手臂一松;不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大力突然踹在了他的腰眼上,将他后半句话全给撞成了逃逸出胸腔的一股气——屋一柳脚下再也站不稳了,咕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眼前全变成了黑的。

在视野漆黑的这一瞬间,他听见门口响起了皮斯的声音。

“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他们两个人怎么出来了?”

太好了——他们命不该绝。

两个警卫冷不丁见到进化者,一时都顿住了动作。屋一柳忍着痛,从地上滚了半圈,一边爬起身一边说:“你果然还在……不对,你怎么还在?”

皮斯一愣。“我怎么不能在了,你什么意思?”他说着瞥了乔教授一眼,喉头滚动一下,对抓着她的警卫喝令道:“你先把人松开!”

屋一柳生怕他会上手就抢,忙说:“欢子来过又走了!他们拿到了【副本取景地】,而且马上就要发动了,欢子收了特殊物品就匆匆出去了,所以才会把我们扔给这两个人。你怎么还在呢?她没提醒你要赶紧出去吗?”

皮斯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真的?欢子刚走?”他望着那两个警卫,见他们二人点了点头,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起来——屋一柳急忙推了他一把,说:“她才走了没一会儿,快,咱们也赶紧走吧!”

皮斯哪里还要他多提醒,转身就要走;刚迈出去一步,突然一声不出又扭过头来,猛地扑向了老太太。

屋一柳早就有了准备。

进化者又怎么样呢?别说是一个变形完成,能力几近消失的进化者了,就算眼前是一个状态无损的进化者,屋一柳觉得他也会同样将自己抛出去。

他不是一个英雄,他愿意为之牺牲的东西不多;但是人生在世就是这样,在遇到该抛的时候,就轻轻抛掉好了。若是时时刻刻计算着、规划着、紧握着,那最后也许什么都剩不下来。

幸运的是,皮斯退化得确实很厉害了。

他在一连挨了皮斯几下肘击之后,尽管痛得滚到了地上,却仍旧死死抱住了对方的小腿。“要、要么让我们也逃出去,出去之后给你,”他喘着气喊道,“要么你跟我们一起死在副本里!”

那两个警卫已经惊呆了,傻站在原地,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皮斯口中骂了一连串脏话,见乔教授趁机逃到了其中一个警卫背后,腿上拖着一个屋一柳,想抓她也抓不到了,才终于泄了气,怒喊道:“那就松开手,再不走就晚了!”

“怎、怎么回事?”警卫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对了,说:“你们去哪?为什么要逃?”

“放她出去,”屋一柳仍旧死死抱住皮斯,对那两个警卫说:“她出去了,我就告诉你们!”

下一句话,他是对乔教授喊的。“你快走,”他匆匆喊道,“外头见!”

乔教授不需要他提醒第二句——现在的情况,决不是能够推推让让、犹犹豫豫的时候,她看了看屋一柳,低声说了一句:“外面见!”趁那两个警卫还没反应过来,转身就匆匆出了门。

还得再拉住皮斯一会儿才保险,但是老实说,屋一柳已经害怕得不行了。他害怕皮斯动杀心,转头用什么武器物品给自己扎穿了;他更害怕这个假副本随时都会成真——当皮斯又骂又踢了几次之后,他再也没坚持住,终于被踢得滑开了手。

“去你妈的!”皮斯被松开了仍不解恨,一脚追进了他的肚子里,才转身大步冲出了门。那两个警卫犹豫着不知道该追出门好,还是留下来好;屋一柳喘息着爬起来,对他们说:“这里要爆炸了,他们想拆除假副本,马上要引爆了……”

毕竟在这个时候,解释【副本取景地】之类的事可来不及了。

“真的假的?”警卫之一怔住了,“那我们……”

“为了不走漏消息,全都陪葬,”屋一柳惨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进化者为什么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不管他们信不信,此刻都不重要。他抓起自己的衣领,将夹在领子后的小小取音器靠近了唇边,用气声低低吩咐了一句:“就是现在,快。”

取音器是单向的,他的话投送了出去,却接不到回应,仿佛一段落入虚空里的祈祷。屋一柳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再没有理会那两个瞠目结舌的警卫,在他们的瞪视里,摇摇晃晃地出了门。

从欢子夺门而出那一刻开始,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了十分钟。

十分钟,足够让一个进化者从假副本最深处来到外头的;从现在开始,要么是他的计划先一步发生,要么是【副本取景地】先一步发动——屋一柳的命,乔教授的命,现在都像是被抛上半空的一枚硬币,谁也不知道落下的时候,究竟是哪一面朝上。

当他奇迹般顺利地走出中央控制室时,他听见了。

假副本里一直回荡着的背景音乐被切断了,由一个熟悉的男声取而代之。那个中年男人略带紧张的声音,此刻回荡在了假副本每一个角落里:“假副本火灾预警演习,请所有进化者马上全部退出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