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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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很快又恢复如初。
循声望去, 才见到坐在雕花交椅中的皇后, 一双眼眸里布满血丝, 哀伤里透着让人痛心的柔弱楚楚。
良久, 他才回过神, 轻声唤道:“母后。”
“难为你还能记得母后, 母后还以为如今在你的心里只有筠筠了呢!”皇后这番话仿佛酸掉了牙, 却是她如今心底最真实的写照。
从锦绣宫着急忙慌地赶到东宫,见到的却是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的太子, 即便冯御医再三保证,已无大碍,可前一刻活蹦乱跳的儿子,如今因为蛇毒晕厥过去,她的心就像刀割一样难受。
然而,即便高烧到已渐有些神志不清,他梦里的呓语,喊的还是筠筠!
她如何能不心疼?
“你可知道独闯长春宫,是在做什么吗?!”皇后再是压抑不住心底的愤怒,不管不顾斥责道。
太子眉头微微皱了下,他晓得平日里温婉的母后因为何事恼火,却还是斩钉截铁回道:“儿臣知道那是庄妃针对儿臣设下的圈套,可是筠筠是无辜的,受了牵连被掳走,如若儿臣不进去,她会没命。”
蹭地一下子,皇后从交椅上拍案而起,恼羞成怒地指着他质问道:“所以你打算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
太子低垂下头,抿着薄唇没有言语。
良久,他才从床上坐起身来,下地后直接跪在地上,借着冰凉刺骨的青石地砖透过膝盖,方才清醒过来。
“母后,儿臣是再三思虑后,有了应对之策,方才独闯长春宫,并非头脑发热。更……谈不上用儿臣的命,去换筠筠的命。”
皇后讥讽地笑了下,好似看穿他心中所想,却未点破,再次质问道:“那为筠筠脚腕上吸出蛇毒,是怎么一回事?皇儿不解释一下?”
太子恭敬地跪在地上,听完这番话,毫无犹疑地回道:“筠筠脚腕上的蛇毒已有段时间,若不及时处理,恐危及性命。然而儿臣为其吸出毒血,可以及时挽回筠筠的性命,也并不会在短时间内置儿臣于死地,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为何不用?”
“胡闹!你身为储君,她为臣女,你不顾自身安危,舍命去救她的命,还敢跟母后谈两全其美!若是当中出了一丝意料之外,就怕你早已被筠筠连累,丧命枯井!”眼见他口口声声都在为此事辩解,皇后终于忍不住戳穿他的私心。
太子隐在袖子下的手,紧握着拳头,依旧面不改色,嗓音平静道:“母后,儿臣算无遗策,此事自然是双赢。筠筠乃白丞相独女,娶了她势必得到白氏一族在朝野中的支持,想当年白阁老一生学子众多,可谓桃李满天下,如今朝堂上的高官中,与白丞相扯得上关系的大有人在。今日儿臣舍命救了筠筠,待筠筠嫁入东宫之时,还怕白丞相不为儿臣的储君之路殚精竭虑?”
皇后轻哼一声,嘴角噙着笑,有些讽刺的意味蕴含其中,冷声道:“皇儿是算无遗策,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如今,你算是白救了筠筠。”
什么意思?
太子愣了愣,抬眸对视上皇后沉寂的目光,待理顺她话里的含义,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可置信的答案。
脚也不听使唤,蹭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拔腿就要往大门处跑。
皇后操起几案上的青花瓷一掷。
瓷器落地,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你敢!”
太子僵硬着身子立在原地,却依旧背对着她,迟迟没有回过头来。
皇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走到他的身前,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沉声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这是要衣衫不整地冲出东宫,就这么跑去丞相府?”
说完这话,她似乎觉得可笑,也就不自主地笑出声来。
“皇儿啊,她失明了,已是弃子,你即便再喜欢她,也是无用了。”
“儿臣不在乎筠筠是否失明!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只能是她!”他似乎也知道,在母后的心目中,筠筠再无用处,已然不能成为太子妃,也就不管不顾地直言道。
“放肆!”皇后被这番话语一激,抬起手就要往那张坚毅的脸上来个耳光,将他打醒。
然而,在距离那张清隽的脸颊不足一寸时,生生止住了。
僵持在半空中的素手,紧紧握住拳头,又收了回来。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筠筠失明,你不愿意看到,母后也不愿意看到。她在我跟前晃悠了这么些年,你真以为母后铁石心肠?”
见他不言语,皇后侧过身子,走向了雕花交椅,轻轻抚摸过木制纹理细腻的椅背,轻声续道:“可这里是皇宫,你以为是寻常百姓家?娶的是你的心头好?任意妄为,是会没命的。”
她疲惫的缓缓坐回了交椅上,看着倔强不肯回头的太子,眼眸中蒙上一层水雾,略带抽气声道:“母后当年也是这样为你父皇义无反顾地付出,可是得到了什么回报?你父皇对母后再好,终究越不过皇权,你若是实力不济,这储君的位置,说换人,就换人,想必你父皇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可你能退吗?”
“你不能退,你已经在刀尖上行走,如若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你死了不要紧,追随你的亲近大臣,全都要陪着你丧命!”
“首当其冲,就是母后的娘家金国公府,那里有看你长大的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同你一起长到的表兄妹们,难道他们都抵不过筠筠一人?”
“母后的身子骨不行了,势必看不见你登基的那一日……”
“母后!”太子回过身,制止她说下去。
皇后看着他,唇角挂着颇为无奈的笑,淡淡地道:“看来你是听进去了。”
太子突然出声,语气依旧坚定道:“除了筠筠,儿臣不会娶别个女子。”
……
皇后看着面色沉静的他,却露出丝毫不动摇的眼神,不由得撇过脸去,冷声道:“你愿不愿意娶别的女子为妻,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母后说了算。你若实力不济,就只能认命,想要如你所愿,就需靠你自己。”
“听懂了吗?皇儿……”
太子躬身行了一礼,如实道:“母后教训的是。”
眼见他冷静下来,将这番苦口婆心听了进去,皇后也不再逼迫他,反而分析道:“距离你大婚还有几年,筠筠的眼睛并不一定能够医治的好,你需要做的准备可不少。”
“母后放心,儿臣会处理好的。”
“哦?皇儿待如何处理?”
“筠筠遇险时,儿臣就将消息严密封锁,坤德殿又有母后坐镇,想必筠筠失明的消息也不可能外传出去。”
“话虽如此,这却不是长久之计,筠筠总不能不见人吧?何况她往日里隔三差五就要进宫陪伴母后,宫里的人许久不曾见到她,总会有人往丞相府伸手,直接探个虚实。”
“那就寻个理由,将筠筠送出京,待她眼疾好了,再回京。”太子直视皇后的目光,嗓音低低回道。
这话着实让她一愣。
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没想到,他真能狠得下心。
“为何想通了?”皇后挑了下眉,追问道。
“儿臣没有能力护她周全,何必将她强留京城,遭受有心之人恶意中伤。”太子眼眸里的无奈苦楚一闪而逝,很快又复了清明。
听到这番冷静后的决断,皇后很是欣慰,唇角露出由衷的微笑:“皇儿会成长起来的,待你有能力保护她,保护你身边的人,那便可以随性而为。”
是要坐到那把龙椅上,方才可以随性而为吧?
太子这样自问着。
皇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中所想,却没说上一句,即便坐上了那个位置,也有很多莫可奈何。
皇帝可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想当年,皇上也嘴上说着,要为了她虚设六宫,专宠她一人,可是后宫里一个一个的皇子皇女诞下,那个人在她耳边立下的誓言,也就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了。
他有他的莫可奈何,她是知道的,前朝后宫,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岂是他能够随心所欲?
皇后看着立在眼前的太子,尚且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如今向白筠许下的承诺,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一句空话。
时间会向他证明,爱情,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
只要白筠眼睛无法痊愈,他们就没有可能在一起。
无需她再冷语相向,破坏两人间的母子关系。
第29章
白筠被皇后派遣的马车送出皇宫时, 城里已是万家灯火皆燃。
丞相府早早收到宫里递出来白筠失明的消息, 以免丞相夫人见到女儿时,情绪失控露出马脚,无意中将此事宣扬出去。
得到消息后,丞相夫人从不可置信, 到大动肝火,大手一挥,将全府的奴才丫鬟们都撵进屋子里不得外出。
难为收到消息的白丞相今日将公事放在私事后, 已然坐镇府中。
奇怪的是, 回到府中的白丞相坐在正厅里,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喝茶?
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的丞相夫人,憋着一肚子委屈担忧,终于在白丞相再命管家添置一壶茶水时,临近爆发点的怒火, 蹭地一下子,被点燃了。
一把将他手里的茶杯夺了过来, 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白丞相脸色不好, 瞟了眼她, 默默地从她的手心里取回茶杯, 搁在几案上, 沉声道:“那你说怎么办?已经是这样了, 难道让我立马冲进宫里, 将那歹毒之人斩了,一泄心头之恨?”
“难道不应该吗?筠儿可是你的掌上明珠!冲进宫里向陛下告状, 总比待在家里喝闷茶要强!”丞相夫人狰狞着一张脸,咆哮道。
“收声!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此事吗?再说,我不喝茶,难道去喝酒吗?耍完酒疯,就不知道如了多少人的意,你可知道,这朝堂里,有多少人想看我栽这个跟头。”白丞相看似心平气和地淡淡说着,实则疾言厉色。
拿起茶壶,想要再添一杯茶水,方才想起来,壶里已然空空如也。
“白执!死哪去了?”白丞相手里的茶壶往几案上一撂,朝着厅外呵道。
连名带字的传唤,管家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听见过了,急匆匆地奔进厅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赶忙竖起耳朵聆听吩咐。
白丞相拍着几案,指着茶壶,嗓门洪亮道:“不会添水?”
“是!是!奴才这就去!”管家抱起茶壶,脚步飞快地落荒而逃。
待出了正厅,赶忙抹了一把汗,大口喘着气。
丞相大人与夫人这是怎么了?
暴风雨来的如此猛烈,却是一点预兆都没有,完全将他们这群下人打的是措手不及。
“小姐回来了!”府门外值守的下人突然来报。
这声音刚落下,白丞相携着夫人步履匆匆,出了正厅就朝着府门赶去。
管家一愣,原来今日这把火,是小姐引起的?
“让不相干的人都回屋里去。”白丞相敛着脸,突然朝着管家命令道。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管家应声,将茶壶往旁边的奴才身上一塞,赶忙招呼人管制府中下人去了。
府外,刚抵达丞相府的墨兰隔着车厢外禀报:“小姐,到了。”
“你家小姐今日身体不适,还不赶紧上马车扶一把,杵在车厢外作甚?”匆匆赶来的丞相夫人,隔着好几步道,冲着墨兰高声训斥。
墨兰听闻此话,待反应过来,方才知晓是她疏忽了。脑子里一直想着小姐将来怎么办,却没意识到,小姐如今正是最不方便的时候,还不能让外人看出蹊跷,传出些不利于小姐的风言风语。
赶忙翻身上了马车,将头戴帷帽的白筠扶了下来。
丞相夫人步履匆匆,几步冲到白筠跟前,拉起她的手关切道:“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