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微微有些阴沉。

陆北洗漱收拾一番。取出那枚风钗和那张薄薄婚书,端详片刻,揣进怀中。

目光沉毅,出了抱厦厅。

诚水堂。

何度夫妇二人正在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品着清茶,低声微笑叙着闲话。

见到陆北抬步进来。

何度儒雅的面容上,挂着一丝笑意道:“贤侄来了,昨夜可住的还习惯么。”

陆北行了一礼,凝声道:“多谢何伯父关心,小侄还算习惯。”

见何度这副热情不减的样子,陆北心中微微一松。

知道当是昨夜自己对何香的冷酷之举,何度并不知情。

此女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然没有告诉父母。

陆北心中一奇,转而仍残留着一丝失望。

何度见陆北一袭简素文士长衫,虽然面容仍有些惨白,但一双若星辰的眸子神采熠熠,心下微微点头。

何氏在旁边笑道:“老爷,莫说这个了,该用早膳了。”

何度朗声笑了笑,突然疑惑道:“对了,香儿呢。”

何氏如玉的面容上,神色犹豫道:“香儿,她一大早就气呼呼地出去了。说是什么韩家小子爽约未至,她喊着司夏去了城南的一家,瞧病去了。好像那家人……得了什么惊魂之症,十分棘手。”

听着妻子何氏的话语,何度眉头皱起。

顿声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等她了,先吃饭要紧。”

陆北心道,此女不在正好,省的尴尬。

一会儿吃完这最后一顿,哪怕触怒何度,也要再次提出退婚之事。

三人也不说话,都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

只是,何氏偶尔浅笑着给陆北夹菜,让陆北多吃些。

陆北眼眸微暗。

心中叹道,眼前二人,是真把自己当作自家人了。

可惜……

用完早膳,已然是辰时二刻。

何氏亲自和下人张罗着将饭菜撤下,顺便离了诚水堂。

这时,诚水堂中仅有何度和陆北二人。

早有下人奉上两盏香茶。

陆北呷了一口,深吸了一口气。

站起身来,拱手肃然道:“何伯父,小侄……”

何度正疑惑地望着陆北的样子。

“老爷……”

诚水堂外一个老仆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何度转过脸清声道:“水伯,出什么事了,这般慌慌张张的。”

水伯喘匀口气,回道:“外间韩湘子带着两个装束奇怪的老者,指名道姓,要来拜访老爷。”

何度眉头皱起,目光疑惑不定,沉吟道:“韩湘子……还带着两老者,那我去看看。”

说完,豁然起身,大步往诚水堂外走去。

将出门槛,何度脚下一顿,转脸对陆北微笑道:“贤侄,可在这里稍待,我去去就来。”

见到何度渐渐离去的背影,陆北神情默然,嘴角不断抽搐。

端坐下来,目光晦暗不定,沉默不语。

何府大门外。

韩湘子陪着钟李二仙站在阶下,望着何府大门出神。

急切道:“两位前辈,这样能成么。”

铁拐李微微一笑,宽慰道:“韩道友,莫急。断不会让何香小姐错嫁给一无耻之徒。”

说完,他与汉钟离目光交汇,二人都是从各自的眼底中,看出一丝激动之意。

没想到啊,此次完全出于心血来潮的营道之行。

再加上一次小小的借花献佛,锦上添花之举。

竟然与同道不期而遇,而且若韩湘子所言不虚的话,同道尚不止于一位。

怪不得,老师曾说,因果之道,最为复杂难测,不可揣度。

二人不再多思,直到眼前出现一个儒雅的中年身影。

铁拐李眉头微皱,掐指算去,若有所思。

何度毫不客气问道:“韩湘子,这二位从何而来,找何某又有何事。”

不知为何,何度对眼前这三位,准确地说是对韩湘子身后的钟李二仙,心中微微不喜。

他心中惊奇和疑惑交织,不过这话仍是脱口而出。

汉钟离摇着芭蕉扇,走上前来,红润如婴儿的脸膛上,满是笑意道:“何老爷,眼见妻离子散,大祸临头,尚不自知么。”

“妖言惑众。”

闻听此言,何度目露寒光,勃然大怒。

气的手指哆嗦道:“来人,将这两人。不……三人都给我赶离何府。”

任谁大清早的被人堵上门,给来上这么一通诅咒,谁都会怒不可遏。

汉钟离笑了笑,扇子向一处空地扇去。

轻笑道:“何老爷,以为贫道在骗你么。何老爷,且看。”

正值深秋,何府门前一株枯萎焦黑的梅花树,突然抽出一根根细小舒展的绿色枝条,继而一阵芬芳袭来。

枝条之上,一朵朵白里透粉的梅花,在枝叶间无声绽放。

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何度目光震惊:“这……”

何府几个将目光投来的家丁,同样是一阵惊呼。

纵然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何度深知这个世界是有着妖魔鬼怪,神仙大能的。

而今,眼前两位极有可能,便是神仙大能,他如何不惊。

望着这一幕,汉钟离自矜一笑。

枯梅再发,顷刻花开。鼻尖轻嗅寒梅,冷香萦绕不散。

……这决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幻术。

他是人教嫡传弟子,区区天罡三十六变化之中的【花开顷刻】之术。

以胸中五气之一的【乙木之气】催动神通,枯木逢春,等闲之事罢了。

当然,若是三界之中的道尊大能亲自施展此术,数千里山川草木生灵,花开花落,枯荣春秋,皆在其一念之间。

想到此处,他稍稍收起那一丝自矜之心。

笑道:“何老爷,可信贫道二人了么。”

何度目光微凝,沉声道:“二位请。”

铁拐李与汉钟离相视一笑,跟着何度进了何府大门。

彼时,天气更加阴沉,湘南好像又要下雨了。

蓼风阁。

已经过去了半刻钟。

何度枯坐在上首座上,儒雅的面容上惊喜,愤怒,惋惜,不忍……种种复杂的情绪一一交错。

下首钟李二仙,轻轻饮着茶水,也不言语。

韩湘子则忐忑不安地坐在了不远处。

何度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炯炯,再次问道:“仙长,我儿何香,果有仙缘。”

铁拐李微微笑道:“何老爷,这种话因果极重,贫道二人如何能够乱言欺瞒。”

何度深吸了一口气,良久之后。

死死盯着铁拐李,一字一顿道:“当真,克夫克母克兄克弟,克夫……”

汉钟离放下茶盏,反问道:“何老爷,这么多年……不是已经感受到了么。”

是啊,这些年,他都感受到了。

他的妻子并非一无所出,而是在怀上何香之后,凡孕子嗣,无不一次次的意外流产。

他心灰意冷,他悔恨交加,他……

若非如此,何以多年没有纳妾,他也想有个子嗣传承香火啊。

可妻子命途如此多舛,他心中如何不怜惜妻子。

对了,陆北一家的妖祸……

他目光微凛,心中寒意更甚。

“那以仙长之意呢?”

何度清醒的理智战胜不断涌起的复杂情感,再次出言问道。

“顺其自然即可。”

汉钟离笑道。

何度豁然站起,冷声道:“顺其自然?”

就在何度被汉钟离这一句顺其自然弄得怒火上涌,惊怒交加之时,蓼风阁外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何伯父,小侄有要事向您说明。”

正是陆北的声音。

此时,天际倏然一暗,外间林木枝叶,淅淅沥沥,飒飒作响,似乎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