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人身后,一个高挑的男人逐渐现出身形。

有人替他举着伞,还有人在他脚下铺了块深红色的地毯,以免地上的雨水沾湿他的黑靴。

见到那人出来,送货人急忙迎上去,在他面前不远处扑通一跪:“大人!小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那木昆带来了!”

木昆大愕,怒道:“果然是陷阱!你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要把我骗来此地?!”

那人没有理会,他的表情隐藏在雨夜深处,无人能看得真切。

诡异的寂静让送货人不堪重负,他慌慌张张地磕了一个头:“大人!您的赏金小人全都不要了!只求大人能留小人一条性命!小人打死也不会把您说出去!”

包围圈越来越小,一群人离他们二人的距离已不足十步。

就在送货人苦苦求饶,而木昆惊慌所措之际,穿黑靴的男人抬了抬手指。

一道闪电乍然划破天际,刺目的白光消散后,送货人的头从脖子上掉了下来,骨碌碌远了。

暴雨冲刷,满地的鲜血被稀释后,随着地上的雨水一同流走。

木昆想逃,但双脚软得不听使唤,一步都迈不动。

黑靴男子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又动了动手指。

周围人一拥而上,木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人头落地的时刻到来。

赶到东绛县时,莫迟和杜昙昼的衣服早都湿透了。

一开始,雨水流过脚腕的伤口,还会给莫迟带来短暂的疼痛。

到后来,也许是水泡得足够多了,伤口处的血都被带走了,连痛楚也变得微不可察。

他腰上还挂着那把断剑,下山前,杜昙昼问他为什么不扔掉。

莫迟告诉他,身上没有武器,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再说这把剑本来就是属于杜昙昼的,回京以后,说不定能找个厉害的铸剑师,按原样再打一把,算是赔偿杜昙昼了。

东绛县城不大,各处建筑都很新,石板路也看得出来是新铺的。

因为刚建好没有多久,之前从城里移出去的百姓还没有全部搬回来,城里人烟相当稀少,在城里走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见到其他行人。

杜昙昼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我从前来过一次,可那已经是翻修前,县衙的位置和以前不一样了。本想找人问问,结果一个路人也没见到,街边的店铺也是一家没开,连把伞都买不到。”

“县衙应该是在靠近中央的位置吧?边走边找吧,都走到县城了,不差这点路。”

两人继续在雨中穿行,寻找着县衙所在。

经过一个路口时,杜昙昼左右看了两下,朝右边指了指:“应该是那边,左边没路了。”

莫迟非常自然地朝左边那条小路看了一眼,本来已经跟着杜昙昼往右走了,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回过头多看了几眼。

他们进县城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再加上今日阴雨连绵,漆黑的夜幕仿佛比寻常时候更加幽暗。

在左边那条深巷的尽头,有一间客栈,客栈的门口停放着一辆马车。

客栈和马车的组合十分平常,照理说没有能够让莫迟驻足的理由,但马车上亮起的车灯,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夜色中,那盏车灯犹如黑暗里唯一的火烛,在莫迟眼中摇晃。

“那辆车好像有点问题。”

扶着莫迟的杜昙昼也跟他一起停下了脚步:“哪里有问题?”

莫迟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那辆车,如果我没认错的话,好像是给木昆所在的驿馆送货的马车。”

第114章 那缕独属于杜昙昼的兰香,似乎再也闻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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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昙昼一怔:“给驿馆送货的车,为何会出现在东绛县?”

“不知道。”莫迟盯着车灯,喃喃道:“总觉得很奇怪。”

“既然亮着灯,说明车上可能有车夫,我过去问问县衙怎么走,顺便看看是什么情况。你的脚不方便,就在这里等我。”

杜昙昼松开莫迟,朝马车走去,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背后细微的脚步声。

杜昙昼猛地停下,莫迟来不及收脚,直直撞上他后背。

杜昙昼倏地转身,用谴责的目光从上到下俯视莫迟。

莫迟把头扭到一边,假装无事发生。

杜昙昼没脾气了:“一起去,行了吧?”

莫迟满意地点点头。

杜昙昼叹了口气,用被雨淋湿的手握住莫迟同样湿漉漉的手,带着他一起朝马车走去。

马车上坐着身披蓑衣的人,那人头上的斗笠几乎就是搭在肩膀上的,看着像是没有脖子似的。

走到他身边,杜昙昼温和地吻:“劳驾,请问东绛县衙该怎么走?”

那人不动,也不出声。

“劳驾!”杜昙昼提高声量:“请问——”

话到嘴边,他蓦地察觉到不对劲之处,此人的斗笠下面居然没有头!

杜昙昼出手如电,一把掀开斗笠,车上人受到外力推动,重重倒在车架上,蓑衣也从身上掉了下去,露出了下面的真容。

原本应该长着脑袋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碗口大的断面,筋骨裸露从断面裸露在外,看上去触目惊心。

“小心!”杜昙昼护着莫迟往后倒退一步。

莫迟把手搭在他胳膊上:“无妨,这人肯定已经死透了。”

杜昙昼抽出腰间长剑背在身后,接着大步上前,拍响了客栈的院门。

里面无人应答,杜昙昼加大手上的力气,没想到一掌就把紧闭的大门拍开了。

两个男人从院中走了过来,杜昙昼正欲开口询问,余光突然注意到,院中的地上散落着许多衣物,看上去好像是乌今国的样式。

他还没来得及问外面的尸身到底是怎么回事,忽听得莫迟在身后说:“抱歉,敲错门了。”

杜昙昼还未回头,就被莫迟一把钳住手腕。

莫迟以极大的力气拽着他往后退,几步就退到门外。

他一手关上大开的木门,拉着杜昙昼就往来的方向跑。

“怎么了?!”杜昙昼跟在他身后边跑边问。

莫迟厉声道:“里面的几个都是焉弥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曾经都是处邪朱闻豢养的刺客!以你我现在的状态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赶紧去县衙叫人!”

“焉弥人?!”杜昙昼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出现在东绛县到底想要做什么?!”

客栈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焉弥刺客夺门而出,紧紧追来。

刺客动作极快,经历了一路狼狈的莫迟和杜昙昼体力明显不及平时,不过片刻就被追上了。

悄然离开已无可能,杜昙昼松开莫迟的钳制,一抖长剑,转身迎向刺客:“先杀了再说!”

刺客们从腰间抽出弯刀,朝他扑了过去。

莫迟手持断剑,旋身加入战局。

来人不过五六个,却个个都是精锐,远比从前他们遇到过的焉弥人更加剽悍。

不过几番交手下来,杜昙昼和莫迟就都受了新伤。

杜昙昼肩头左臂新添了几道血口,莫迟则是在试图夺刀之际,被焉弥刺客踹上膝盖,半跪在地。

“莫迟!”见莫迟受伤,杜昙昼的出手变得更为凌厉,与他缠斗数十招的刺客终于不敌,被他一剑穿胸,倒在地上。

杜昙昼有意回护莫迟,又被离他最近的焉弥人持刀攻来。

杜昙昼回身反击,长剑穿过弯刀的间隙,刺穿了那人的手掌。

弯刀当啷掉落,那刺客被杜昙昼以方才同样的剑招刺中,当场断了气。

“莫迟!”

趁着莫迟单膝跪地,一时无法起身,其余三个焉弥人齐齐围了上去,试图以三敌一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莫迟猛地一弓身,用断剑直捅面前人的下腹。

那刺客腹部中刀,痛呼一声,连退数步。

莫迟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弯刀,朝其余两人直扑而去。

尽管脚腕受伤,膝盖也疼痛不止,那两人最终还是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在他的弯刀下一死一伤。

莫迟从背后勒住那个还没咽气的焉弥刺客,严词逼问道:“处邪朱闻让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说!”

刺客被勒得眼珠突起,满脸通红,不停拍打他的手臂。

莫迟的胳膊如同铁钳,死死绞住他脖子不放。

刺客张了张嘴,断断续续说道:“乌……今……”

破空之中,一枝羽箭猝然射出,以极其精准的角度穿透了刺客的太阳穴。

一道血光闪过,刺客浑身一软,瞬间断了气。

莫迟和杜昙昼一齐朝羽箭射来的地方看去。

黑暗中,更多的焉弥人从深巷两端走了出来,人群的簇拥下,方才射箭的人放下弓,一步步朝二人走来。

黑靴、绣着金线的衣摆、指间的红宝石圣戒,那人的身影一点点出现在莫迟眼前。

待到他的面目终于从伞下露了出来,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杜昙昼,都不由得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人淡琥珀色的眼瞳自始至终都注视着莫迟,而莫迟也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处、邪、朱、闻!”

听见莫迟从齿缝间挤出的那声带着怒意的“处邪朱闻”,这位孤高傲慢的摄政王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满带杀意的冷笑。

他盯牢莫迟的双眼,慢慢抬起胳膊。

命令已下,众刺客齐齐抽刀,猛扑而上。

嗜血的杀机铺天盖地而来,滂沱的暴雨中,处邪朱闻抬起手中的王杖,指向莫迟:“不要杀他,他是我的。”

杜昙昼凭借仅会的几句焉弥语,听懂了处邪朱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