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商被杀?平民遇害,你带人调查便是,何须临台处理?”

“大人有所不知!那胡商不是别的地方来的,他是乌今人!”

“乌今人?”

如今,乌今与大承的关系正处在微妙的平衡之下,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动摇乌今国的立场。

乌今富商死在缙京,此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恰逢此关键时刻,府尹对待此事态度敏感,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陛下颁布有律令,七品以上的官员才由临台负责——”

府尹见杜昙昼还有所迟疑,立马补充道:“大人!下官来找您,不仅因为死的是乌今人,更要命的是,死者去世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正是那位刚入京的乌今王子!”

杜昙昼眉峰一抬,惊异地问:“他去见过木昆?”

“正是!下官听闻此事,顿觉事情棘手,万一这乌今富商身份特殊,又不明不白死在京城,下官担心……”

杜昙昼不再犹豫:“你在此稍坐,本官换身衣服就与你同去。”

他绕过府尹拔腿往外走,走到门边,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那个死掉的胡商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他叫候古,据说是在城东做玉石生意。”

第86章 杜昙昼在莫迟额头轻轻一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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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古府中,主屋卧房内,豪宅的主人面朝下倒在地上,身下有一滩已经停止流动的血迹。

京兆府的衙役没有动房内的任何东西,一切都和候古的尸体被发现时一模一样。

杜昙昼在尸身旁边蹲下,审视的目光从他头顶一直扫到脚底。

候古背后没有伤痕,甚至连一丁点血迹都没有沾上。

从临台来的仵作就候在一旁,杜昙昼朝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即上前,和杜侍郎一起将候古的尸首翻了过来。

候古喉头被割了一刀,深可见骨,他全身上下只有这一处伤痕,看来此处就是致命伤。

杜昙昼弯下腰,和仵作一起仔细检查他喉间的伤口。

“长约两寸,深约半寸,边缘锋利,没有重叠的伤痕,而且伤口外宽内窄,凶器应当是单刃的刀而不是双刃的剑。”杜昙昼沉吟道:“凶手是一刀毙命,刀法极为精准,出手狠戾老辣。”

仵作认真看了看,补充道:“刀口从左到右的深度都是一样的,卑职猜测,凶器应该是直刀而不是弯刀,因为弯刀造成的伤会左右浅而中间深。”

杜昙昼看向候古胸前的衣服,他的前胸有一大片血迹,衣领被血浸成了深黑色,胸口沾到了血的地方却还是深红色。

杜昙昼伸手一摸,领口的血迹几乎已经干了,胸前的衣料却被血泡得湿漉漉的。

杜昙昼搓了搓指腹上的血,尽管粘稠却尚在湿润状态。

“衣领的血是他刚受伤时留下来的,而胸口的血却是后来才粘上的,应当是他倒地后,随着身体里的血从伤口流了出来,慢慢才将他胸前的衣料染红。”

“看来候古死得非常快,咽喉刚被割开他就倒下了,那个瞬间喷出来的血只溅到他衣领,还没来得及往下流,就因为他已倒地,血流的方向发生了改变,转而向地面淌去。”

杜昙昼站起身,围着卧房走了一圈,房中家具摆设都相当齐整,五斗柜没有打开过的痕迹,也没有留下任何足迹或者脚印,说明凶手不是图财。

杜昙昼又走到候古身侧,之间候古身上的衣服非常整齐,一点不显凌乱,这意味着凶手出现得很突然,候古都没来记得与对方发生搏斗,就被杀了。

“身手矫健,惯用直刀,一招毙命,不留任何踪迹。”

杜昙昼心想,这种描述怎么那么像……

他抬眸望向莫迟。

莫迟表情严肃,目不转睛注视着候古的尸首,似乎想从尸体上看出什么。

杜昙昼暗自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尸体上,突然,候古袖子上的一抹黄痕引起了他的警觉。

杜昙昼伸手一抹,抬起手来一看,见指腹上蹭到了少许黄色的粉末。

凑到鼻下一闻,嗅到了浓浓的姜味。

“姜粉?候古难道会下厨?”

京兆府尹赶忙让衙役把候古的贴身小厮找来。

小厮就等在主屋外,衙役一招呼,他马上就跑了上来。

一见到地上主人的尸体,连忙闭上眼睛,转过头不敢细看。

杜昙昼问他:“本官问你,你家主人平素还会进厨房吗?”

“回大人的话,当然不会!”小厮眯着眼睛低着头,不让自己看到屋内的尸首:“我家老爷腰缠万贯,光厨子就请了八个!他平常连后院都不进,更别说厨房了!”

“后院都不进?他没有娶妻?”

“没有!老爷不仅没娶妻,连朋友都很少,也没有什么嗜好,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城东的铺面。府里下人都说,老爷根本不在乎什么儿女情长,钱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杜昙昼皱眉。

那这姜粉究竟从何而来?难道是凶手不小心留下的?以此人行事之迅速谨慎,会犯这样粗心的错误么?

一直不发一言的莫迟忽然开口了:“这黄色的粉末固然蹊跷,但在我看来,此事更像是仇杀,不如从候古身边的人开始查起。”

“不错。”杜昙昼再次问向候古的小厮:“本官问你,你家老爷在缙京可有仇家?”

小厮想了半天,苦恼地说:“老爷很少和别人打交道,没听说得罪过谁,要是在做生意时结下了什么仇家,他也不会告诉我们这些下人。”

杜昙昼又道:“你把他昨夜做过的事、见过的人和去过的地方,事无巨细,全都向本官重复一遍。”

小厮说的话,和京兆府尹在来的路上对杜昙昼说的经过基本一致。

那天早些时候,候古去了一趟城东的店铺,中午时分回到府里,用了午餐后便睡下了。

午休起来,接到了几封送到府里的信,看完以后,让管家从库房里找出来了好些个贵重的金银玉石,放在了锦盒之中。

那天晚上,他带着小厮出了府,先是去了趟鸿胪寺,不久便出来了,又让小厮驾车去了木昆所在的驿馆。

最后从驿馆直接回到府中,进了主屋,直到身死,再没出来过。

“你是如何发现他尸身的?”

小厮回忆道:“昨晚老爷回府后好像有点紧张,屋檐的瓦当被猫踩了,只发出了一点动静,老爷就生气了,把房前屋后服侍的下人训了一顿,还让我们值夜的时候警惕些,小人就一直按照他的吩咐守在门外。”

“过了一个多时辰,小人看都已经亥时了,老爷房里的油灯还亮着,以为老爷是睡着了忘了熄灯,就推门进去了,谁知一抬头就见到老爷——老爷的面朝下躺在地上!”

小厮吓得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软倒在门槛边上,还是府里的护卫听到了响动跑了过来,才把他扶了出去。

院里院外的仆从们都围了过来,可谁都不敢走到主屋里查看。

护卫毕竟胆大,抽出刀一步一步走到候古身边,在他脖侧摸了一下,才发现候古已经断了气。

小厮还处在后怕之中:“当时小人吓得走也走不动,是管家带人到京兆府报的官。”

杜昙昼再次向他确认:“你一直守在屋外,却没有听到任何不同寻常的动静?”

小厮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亥时……”杜昙昼又问:“你最后一次见到候古是什么时辰?”

“大约是戌时二刻,不、应该是三刻,当时小人还听到打更声了。”

戌时三刻……

杜昙昼沉思不语。

房内众人都安安静静地等着听他的命令。

“大人。”仵作从尸体旁边站起来:“初步的查验已经完成,您是否还需再看?如果不用,卑职就将尸身送往临台义庄,回去进行进一步的验尸。”

“不。”杜昙昼摇了摇头:“大承有律法,七品以下官员和平民不归临台所管,尸体还是要送到京兆府去,这样才合规矩。”

府尹正要开口,杜昙昼打断他说:“尸体拉到你那里,不代表本官就不管了,你们京兆府也有仵作,可以叫他继续检查尸骨,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

“那大人您……?”

杜昙昼:“本官要去趟鸿胪寺。”

离开候古府邸时,天边已泛起微茫的白光,满园的桃花在风中簌簌飘摇。

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眼下已是卯时正,京中各大官署都到了开门点卯的时辰。

马车上,杜昙昼问莫迟:“你怎么看?”

莫迟想了想,说:“杀手刀法精湛,来去无声,既然不为求财,想还是寻仇的可能性比较大。而且杀他的人不一定就是他的仇人,以凶手的身手来看,应当是候古的仇家雇来的刀客。”

杜昙昼表示赞同:“调查他的仇家之前,我要先去趟鸿胪寺。”

“你觉得那个鸿胪寺少卿有点可疑?”

“不好说,见到他本人一问就知。”

鸿胪寺官署内,少卿马上承认了是他同意候古去拜访木昆的,但却对候古的死震惊不已。

“这……他可是缙京有名的乌今富商,死讯一旦传出,恐怕会掀起不小的波澜。”

杜昙昼压低眉头,故意表现出对少卿的怀疑:“陛下命令禁卫严加看守驿馆,生怕木昆王子出事,你明明知道目前两国关系紧张,为何要放候古进驿馆拜见木昆?”

少卿眼皮一抬:“大人这是哪里话?候古和木昆王子都是乌今人,候古拜谒本国王子本就是理所应当,下官为什么要阻拦?何况死的是候古又不是木昆,下官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造成任何不良后果,不是吗?”

杜昙昼没有说话,眼睛在他腰间的玉带钩上一扫而过。

少卿察觉他的视线,用外衣遮住了腰带,清了清嗓子,又道:“下官此举是获得了鸿胪寺卿终延大人的批准的,杜侍郎若有不满,就请去找我们终大人吧。”

杜昙昼沉默片刻,突然换了脸色,看上去就好像因为听到了终延的名字,而改了态度一样,立马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少卿大人多思了,本官负责追查此事,自然人人都要怀疑一遍,若是言语上得罪了大人,还望见谅。”

少卿借坡下驴,拱了拱手:“杜大人言重了。”

杜昙昼话锋一转:“既然少卿也不知候古为何被杀,不知能否配合本官的调查?”

“杜侍郎不妨直言,只要下官能做到的,都会满足大人。”

杜昙昼挺直肩背:“那就劳烦少卿将候古的户册取来吧。”

大承律法规定,所有进入国内的胡人,都要在鸿胪寺立户造册。

同时,家中的各项大事,诸如娶亲、丧偶、生子、购置田产家业等事宜,都要定期向鸿胪寺汇报,以便记录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