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旁立刻伸出一条结实的手臂,将她牢牢接住。

“没事吧?”辛良遥的声音从侧方传来,听上去十分虚弱。

乔沅猛地抓住他的手,可在手指接触他衣袖的一刹那,就倏地松开。

习惯了黑暗后,乔沅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见到了辛良遥发亮的双眸,她愣愣地望着他的眼睛,在他眼底找到了一丝不加隐藏的后悔与愧意。

“抱歉,我没想过让你受伤的。”辛良遥的声音很轻,像是使不上力:“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找我的吗?”

乔沅点了点头,又想到可能他看不见,就“嗯”了一声:“我前段时间听说矿坑塌方了,怕你遇到危险,回到府中也坐不住,干脆跑出来找你,你……”

乔沅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鼓起勇气道:“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真的是焉弥人?”

说到“焉弥”二字,乔沅的声线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辛良遥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扶着乔沅想帮她站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再说。”

乔沅的手臂和小腿都被崩落的碎石砸到了,好在伤得不重,咬咬牙忍着疼,也能继续往前走。

跟在她身后的辛良遥却脚步虚浮,走不了两步,还要停下来喘气。

“你受伤了?”乔沅很快察觉到异样,马上回头走到他身边。

辛良遥想要说话,一开口,却吐出了一口血。

“辛良遥!”乔沅连忙扶住了他:“你受伤了!是——为了我保护我受的伤?!”

辛良遥刚才整个人都撑在她上方,才没让她被石头砸到致命部位,自己却伤得不轻,肺里都火烧火燎的。

“不怕……我先带你出去。”辛良遥收回了手,不想借住乔沅的搀扶。

乔沅却再一次挽住了的胳膊:“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

辛良遥脚步一顿,片刻后,带着难以言喻的语气道:“不是我在意,我是怕你在意。”

“我知道你是辛良遥,这样就足够了。”

乔沅半靠着他,两个人彼此搀扶着踉跄往外走去。

由于没有火把照明,火折子也用完了,杜昙昼提出把衣服上的布撕下来,用莫迟的火镰点燃后拿来照亮。

莫迟伸手去腰间掏火镰,火镰是找到了,可原本挂着严管的地方却摸了个空。

莫迟低头一看,腰带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的烟管不见了!”

莫迟一惊,反身就要回头去找,被杜昙昼一把拉住。

“里面随时可能出现二次坍塌,你不能回去!太危险了!”

莫迟难得地非常坚定:“不行!我必须把它找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不就是根烟管!等出去了我再买根新的给你,缙京城什么样的买不着,何必非要那一根?”

“不行!”莫迟断然拒绝,口吻之严厉让杜昙昼都为之心惊:“你在这里等我,或者先往外走!我找到了就跟上来!”

“你以为我是怕死吗?!”杜昙昼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用力喘了口气:“在这里等我。”

头也不回地往回走,沿着来路走了一会儿,在即将回到刚才爆炸的地方时,杜昙昼脚下踩到了一个管状的硬物。

他捡起来在手里一摸,果然是烟管,正想拿着往回走,忽然在管身上摸到一个凹凸不平的地方。

接着那根还没完全熄灭的火把的亮光,杜昙昼拿到眼前一看,莫迟珍而重之的这根烟管上,刻了一个“周”字。

那个字刻得很齐整,但杜昙昼看得出,刻字的人并不擅长纂刻,一笔一划都直来直去,而且边缘粗糙,不像是用专门的工具刻的,反而像是随手拿了把小刀就这么刻上去了。

从运笔的角度和力度来看,这个字都是男子所刻。

“周……?”

杜昙昼想,这是一个大承男人送给莫迟的烟管。

莫迟一定非常珍惜,否则不会连去匪寨都要带上,而且丢失以后,才会那么慌张地急着要找回来。

杜昙昼将管身攥在掌间,闭了闭眼,确定自己表情无异后,才转过身,朝莫迟走了回去。

莫迟就站在原地等他,杜昙昼远远就向他伸出手:“给你找回来了。”

莫迟大步迎上来,将烟管接了过去,拍了拍上面的灰,插进腰间,又紧了紧腰带。

杜昙昼眸色一暗,没有追问:“走吧。”

他没有再提用火镰打火的事,大步朝洞外的方向走去。

莫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摸黑在甬道内前行。

辛良遥和乔沅与他们二人,几乎是以同样的速度行走在副道内。

在乔沅的搀扶下走了一会儿,辛良遥渐渐恢复了一些体力,步伐明显有了加快,小腿受伤的乔沅都有点跟不上了。

她知道辛良遥是急着带自己出去,便忍着疼一言不发,努力跟随着他的脚步。

辛良遥很快察觉到她的状况,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拦腰把她一抱,一刻也不停地往前急走。

乔沅望着他的侧脸,喃喃道:“我从小就听说,焉弥人凶狠残暴、残虐不仁,可你最是温柔可亲,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你怎么会……怎么会是焉弥人……?”

辛良遥动作一滞,不敢低头看乔沅的眼睛,只说:“出去了我再跟你解释!”

乔沅不知道,方才辛良遥点燃火药的位置经过了精密计算,那个地方一旦爆炸,矿洞的结构就遭到破坏。

用不了多久,甬道里就会迎来二次坍塌。

原本的计划中,火药应该在主甬道里炸开,而二次塌陷的地点也只会出现在主道。

副道仍旧是安全的,足够辛良遥平安脱出。

但在莫迟的阻拦下,黑火最终是在连接主副两道中间的岔路中炸开。

这样带来的二次坍塌会发生在何处,辛良遥自己也不能确定。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确认,杜昙昼究竟死了没有。

乔沅的出现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他可以受伤,甚至为了完成任务而死在这里,但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伤及乔沅分毫。

疾行在漆黑的通路里,辛良遥想起了当时砸开金碗后见到的纸条。

纸条上的内容是处邪朱闻给他下达的命令,这么多年来,他都是通过收购焉弥金碗的方式,来获取摄政王的旨意。

这次的纸条里,命令十分简短,处邪朱闻让辛良遥在馥州除掉杜昙昼。

辛良遥人在馥州,对缙京发生的某些事了解得不够及时。

在他刚认识杜昙昼和莫迟的时候,他并没有对杜昙昼有任何敌意,他也不知道莫迟就是乌石兰。

那时他只想着,怎么骗过杜昙昼这位临台侍郎,让他只查到乔和昶和水匪,却查不到自己头上。

直到他发现乔沅失踪,杜昙昼答应替他搜寻她的下落的那一晚。

那天晚上,莫迟用芦管笔精准地画出了临淳湖水图。

记忆力惊人,加上擅长使用芦管笔作画,这两件事当时就点醒了辛良遥。

当晚,他就派人把乌石兰出现在馥州的消息,加急传回了焉弥。

他在信上简短地讲述了来因去果,并提到乌石兰现在是杜昙昼的护卫。

几天前,当他收到从焉弥送来的金碗时,他以为摄政王的旨意会是让他杀掉乌石兰,没想到处邪朱闻要杀的竟是杜昙昼。

辛良家祖祖辈辈都是处邪朱闻那一脉的家臣,辛良遥对他的旨意想来都是不问理由地执行。

于是后来,才有了他提前部下火药,引杜昙昼进入川县铁矿一事。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乔沅对自己的真心——这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居然会因为担心他,从乔府里偷跑出来,一路追到川县,只为了确认他的安全。

“乔沅。”

辛良遥本身就受了伤,抱着一个女子在怀里前行,几乎花光了他所有剩余的体力。

他喘着粗气,对怀里即将过门的妻子说:“我确实隐瞒了很多,但我从未对你撒过谎,我在你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我是真的爱你,你可以怀疑一切,唯有这一点,你务必要相信——”

地面突然猛烈地一晃,头顶的碎石又噼里啪啦地往下砸,辛良遥把乔沅往身上掂了掂,更加加快了步伐。

“开始出现二次塌方了!我们要赶紧出去!”

塌方发生在主甬道,塌陷的岩壁正好在杜昙昼和莫迟中间。

周围的山壁陡然往下崩塌时,二人下意识地闪身躲避。

当这场小范围的崩落停止后,两人之间的通路被完全堵死。

“莫迟!你没事吧?!”隔着掉落的泥土石块,杜昙昼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没事!”莫迟被灰尘呛得咳了几声:“你还好吗?!”

杜昙昼走在他前方,所以哪怕后面的路被堵死了,依旧可以继续往洞外走。

可莫迟被拦在后头,只能另寻通路。

杜昙昼着急地喊道:“你别怕!我现在想办法绕到你那里去!”

莫迟失声一笑:“我不怕,你不用来找我,我自己会寻到路出去,但你要小心辛良遥,他实力非凡,刀法绝对不弱,此前定是隐藏了实力。”

“那你——”杜昙昼还是不放心。

莫迟无奈地冲他喊话:“遇见你之前我都好好活着呢!快走吧!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啰嗦?!”

“……好吧。”杜昙昼话里话外透着十足的担忧:“我先出去,就算见到了辛良遥,你可不准拼命,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知道了!”莫迟的声音听上去远了一些,可见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

杜昙昼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去。

通往副道的岔路内,莫迟有些心虚,自言自语道:“他怎么知道我要去找辛良遥?”

莫迟听觉敏锐,早在经过上一个岔路口时,就听见了副道传来的脚步声。

辛良遥还没死,他还在往外走。

如果辛良遥是大承人,他也许会放他一马。

但从他承认他是焉弥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莫迟不会让他活着离去。

方才的坍塌正好给了他足够的理由追上去。

黑暗中,莫迟握紧手中的长刀,向辛良遥离去的方向紧紧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