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

杜昙昼:“纱布。”

“……哦。”莫迟把纱布抛给他。

杜昙昼一接,准备给自己包扎。

莫迟突然开口了。

他垂下眼帘,低声问杜昙昼:“你刚才明明已经进到了那条安全的通路,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跳下来?如果你不来,这个时候你可能已经平安离开匪寨了,也不至于受伤。”

杜昙昼抬眸瞥了他一眼,拉出纱布,往大腿的伤处上一圈圈缠绕。

纱布裹紧伤口,带来持续的刺痛,痛楚轻而易举点燃了多日积攒下来的焦灼,滚烫的热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心头的火热难以抑制,有些话他此时此刻必须要说。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么?”杜昙昼低着头,手中动作没有停下,就像讨论今天的天气般,用漫不经心又十分寻常的口吻,平平淡淡道:“因为我喜欢你。”

莫迟浑身一震,杜昙昼轻描淡写的几个字登时激起滔天巨浪,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瞳孔紧缩震颤,鸦羽般的长睫微微发颤,眼睛圆得像夜色中的猫。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脖子僵硬得发紧,垂在两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了衣服。

杜昙昼头都不抬,低头缠着纱布:“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那样,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声闷鼓,那声音旁人不可闻,只在莫迟五脏六腑间回荡起层层叠叠的汹涌潮水。

莫迟唇齿干涩,喉痛堵得发痛,耳旁响起阵阵轰鸣,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紧紧攥成拳,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自始至终,杜昙昼都没有抬头看莫迟,他明明是在告白,却根本不在意告白对象的回应,好像只要能把心中的真意倾露出来,就心满意足了。

他侧身对着莫迟,池面的水波映出他英挺的眉目,脸颊上的血痕没有贬损他的俊丽,反而为那副艳丽浓重的美人相,增添了几分脆弱与凌厉夹杂的动人情态。

他还在专心为自己包扎,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说出的话有多重要。

他是在身体力行地告诉莫迟:不要怕,也不用躲避,会喜欢上什么人,是自然而然的事,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口,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莫迟张了张嘴,他嘴唇翕动,几次想从心里掏出几句话来说,但心口被五味杂陈的情绪堵得拥挤不堪。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滚烫热流,烫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全身的热血都涌进了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连耳膜都随着剧烈的心跳,来回起伏搏动。

“我……”莫迟的嗓音干瘪喑哑,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他发出的声音。

杜昙昼用牙咬断纱布,把露出的两端打了个漂亮整齐的结,将剩下的布扔给莫迟。

莫迟抬手一接,眼神还有些迟滞恍惚。

杜昙昼手在膝盖上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由上到下俯视莫迟:“你看,我喜欢你,我说出来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也没塌,宇宙洪荒也没有毁灭,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我们仍旧困在这座匪寨,什么都没改变。”

他弯起指节敲了敲莫迟的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他放下手,迈开腿往前走,与莫迟擦肩而过时,袖子擦过了他的手,发间隐隐的兰香在莫迟鼻下一晃而过。

杜昙昼走向了砖石路尽头的那扇小门,莫迟却像个被雷击中的泥人一样,还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似乎在为某种英勇壮举做着最后的准备。

杜昙昼已经走到那扇门前,在门板周围试探性地按动,试图寻找开门的机关。

莫迟陡然转身,面朝杜昙昼的方向,咬紧牙关,从齿缝里艰难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我、我也……也……”

塞外的刀光血影与焉弥人的酷刑相逼,都没有动摇过这个夜不收的心志。

关外九死一生的漫长年岁里,他所有的恐慌瑟缩都被名为理智的神经压成窄窄的一条线,从脑中被剔除了。

但如今面对杜昙昼温和坦率的告白,那些隐忍多年的惶恐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慌张得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我、我也——我也对你——”那么简单的几个字,他的嘴就是说不完整,莫迟气得在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痛让他终于鼓足了勇气。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望着杜昙昼大声道:“我也喜——”

啪的一声,窄门腾地打开。

杜昙昼乐得抚掌:“不错!终于也轮到我误打误撞了!”

他侧头看向莫迟,见到对方还傻傻愣在原地,忙招手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这鬼地方邪门得很,咱们赶紧走。”

莫迟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勇气顷刻间荡然无存。

“……哦。”

他点了点头,默默跟了上去,语气还有些失落。

杜昙昼挑眉问:“能出去了还不高兴?苦着脸干什么?”

“没什么……”

莫迟弯下腰,俯身从他面前钻进了那扇窄门,嗓音还闷闷的。

打断了心仪之人表白的杜昙昼毫不知情,还在纳闷道:“被我说喜欢是件很困扰的事么?”

“别说了……”莫迟低低沉沉,人都蔫了。

杜昙昼不明所以,跟着他从小门钻了出去。

门外,清冽的微风徐徐吹来,脚下的一汪碧波于月色下荡漾。

预想中的那个通天连水的四方天井,最终出现在二人眼前。

第64章 杜昙昼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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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杜昙昼所料,匪寨果然是一个以天井为中心的四方回字形建筑。

天井底部中央是一个硕大的水池,少说也有十数丈宽。

池中引入了湖水,水深不浅,一眼看不到底。

水面上停了十几艘小船,应是水匪出行所乘坐的。

站在天井下方往上看,水面以上的匪寨足有七层高。

月亮高悬在天空,投下明亮的月光,杜昙昼清晰地见到,在正对面隔着水池的墙上,有一轮巨型水车,大小将近三层楼高。

水车周身缠满链条,它本身就在水流的动力下缓缓转动,同时还带动着与它相连的数个大大小小的机关旋转不停。

“看来这匪寨的机杼,都是由这架水车控制的。”

莫迟对机关之事毫不了解,他看不出此物究竟是如何运作,也不清楚那操纵它的水流究竟从何而来。

他只是问杜昙昼:“是不是只要这水车停下了,寨子里的那些烦人东西也就不动弹了?”

杜昙昼说应该是。

莫迟盯着水车看了片刻,没有说话。

杜昙昼从下往上环视一周,锋利的眼神一层层扫过匪寨。

明明来到天井周围了,却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水匪,这种诡异的静谧看上去奇怪无比,其下不知掩藏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走吧。”杜昙昼眼睛微眯:“说不定时方砚他们已经到楼顶了。”

通往上方的楼梯近在咫尺,杜昙昼缓缓收回目光,走向梯级,大腿的伤让他行动不如之前便利,要抓住扶手往上前行。

莫迟紧随其后,谨慎地一步步登上楼梯。

二人来到匪寨顶楼,再往上一层就能达到围墙顶端,但楼梯到这里就停止了。

从这里往天井下看,七层的楼高约十丈,若是怕高的,站在楼板边缘看下去,都要脚软的。

莫迟从后面走过来:“这里好像没有水匪。”

“这里也没有往上的楼梯。”杜昙昼沉思道:“不知辛良遥几人身在何方?”

他往前只不过迈了一步,就听脚下突然传来咔咔一声响。

两个人对这种声音都有了本能反应,杜昙昼第一个动作是往旁边一跃,远离了刚才踩上的那块木板。

而莫迟马上举刀看向左右两侧的墙板,时刻准备着从中射出钢针或者箭矢。

只是这一次,既没有地板下陷,也没有钢针弩机。

二人所在的顶楼没有任何状况发生,异动是出现在了水车上。

只见水车突然加速了运转,紧接着,一阵连续的铁链摩擦声响起。

在哗啦啦的响动中,一张收缩起来的渔网从天而降,悬在天井上方,离二人不过数十步的距离。

杜昙昼清清楚楚瞧见,网子里被兜得严严实实的,赫然是辛良遥和乔沅!

两人都在拼命挣扎,只是那网结实细密,网绳能有乔沅的手臂那么粗。

这种大网就算用刀割,都不见得能割开,更何况他们两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辛良遥见到杜昙昼,疾声道:“杜大人!别管我们!这里太危险了,你和莫大人先走!”

他话音刚落,杜昙昼背后又突然响起一阵门板被打开的声响。

他倏然回头,见身后墙板迅速向两边分开,一群身穿短打、手持环刀的莽汉出现在墙后。

为首那人也许就是匪首,他穿一件半长不短的袍子,样貌和身后那群手下如出一辙——皮肤黝黑、手掌宽大、手臂粗壮,一看便是常在水上行动的渔夫船工模样。

那人年岁不大,约莫三十出头,见到杜昙昼和莫迟也丝毫不见惊慌,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抬臂指向二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莫迟将刀在手中一转,反手而持,迅猛地扑向来人。

站在最前方的几个水匪立刻提刀上前拦截,莫迟连眼睛都没眨,一手一个一刀,接连干翻了好几个。

匪首起初见杜昙昼衣着华贵、盛气凌人,只把他当做了重要人物,没有把他旁边这个瘦削的年轻男子放在眼里。

他见莫迟微垂着头,手里拎一把看上去一点都不名贵的直刀,只把他当做是寻常护卫。

可当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男子甫一出手,就是最为直接凶狠的杀招。

匪首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告诉他,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才是闯入者里最危险的那个。

匪首不敢轻敌,放在背后的手打了个手势。

身后,一个精瘦的男人走上前来,他太阳穴凸起,结实的双臂上布满暴起的青筋,双手各持一把连环弯刀,眼角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