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行舟 第1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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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昙昼拱手道:“臣心中已经有了眉目,请陛下给臣几日时间,臣保证一定为陛下查出真凶。”
岳秩马上听出他话里的漏洞,冷斥道:“有了眉目?那就是还没有证据,既然如此,杜大人为何坚称那莫摇辰是清白的?难道就因为他给你当了几日护卫,你就要包庇他吗?”
韩永年抬眸瞪他:“岳大人此言恐怕就是信口雌黄了吧?本官光知道,你身为御史中丞,平日没少检举京官,难不成都是靠胡编乱造来给他们定罪名的?”
“你——?!”岳秩一时气结:“本官行事光明磊落,经得起天下人检验!倒是请韩大人好好想想!万一我大承因为一时疏忽,放走了连杀三个乌今人的凶徒,届时等木昆王子知道了真相,他还愿不愿意向我朝借兵?愿不愿意继续与中原结盟?!”
岳秩的一番话完完全全戳到了褚琮最担忧的地方,他马上看向一直没开口的终延:“终卿,此事涉及乌今,以你鸿胪寺卿的身份来看,应该如何处置?”
比起岳秩的咄咄逼人,终延显得谨慎得多:“回陛下,臣听闻,最后死去的名叫解披的乌今人,是木库王子的随从,也是他一路护送王子平安进入缙京。臣想,此人对王子来说应该意义非凡,无论真相如何,都请陛下派真正能查出真凶的人介入调查,务必要给王子一个交代。”
岳秩说话时,冷容始终板着脸,一动不动,好像殿中发生的所有争执都与他无关。
可终延一番话说完,这位冷宰辅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韩永年也迅速察觉到终延话里话外的暗示,他看上去态度中立,谁也不支持,实际上却是在暗示皇帝,杜昙昼与莫摇辰关系匪浅,追查时定会心慈手软,不是“真正能查出真凶的人”。
韩永年算是明白了,终延还想安插别的人手参与断案,以此在陛下面前立功,也为终家本就难以撼动的地位,再添砖加瓦。
终大人想让谁插手呢?韩永年眼珠子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立即确定了人选——终雪松。
终雪松代表鸿胪寺和杜昙昼一起查案至今,也算在案件的追查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终延想要让终雪松全权负责调查,最好能让他亲自抓住凶手,而那个凶手如果是莫摇辰,那就更完美了。
——莫摇辰身为杜昙昼的护卫,却神不知鬼不觉连杀三人,如此罪名,杜昙昼怎么也要遭到问责。
这样一来,终家人不仅为陛下立下逮捕凶手功劳,还能借此打压杜昙昼在朝中的地位,岂不是一石二鸟之功?
要不是死的是乌今人,韩永年都要怀疑,此事从头到尾都是终延一手策划的了。
至于岳秩,他和终家本就有姻亲关系,想来定会唯终延马首是瞻。
果不其然,在听懂了终延的弦外之音后,岳秩立马站出来说:“终大人所言极是!陛下,还请您另择良臣,为您彻查此事!就算一时无法获得新的线索,至少要先将那莫摇辰捉拿归案!他身手非凡,再多耽误一刻,也许就会有第四个乌今人死在他手里了!”
“陛下。”杜昙昼沉声道:“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莫摇辰绝不会是杀人凶手,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终延却十分罕见地反对道:“杜大人,人人皆知莫摇辰是为大承立下汗马功劳的夜不收,但功过不能相抵,你也没有必要为了他而失了作为临台侍郎的准则吧?毕竟你该效忠的是陛下而不是他。”
他的语气稳健缓慢,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退一步来说,假设此事真的挑起了我朝与乌今的矛盾,那么无论是谁的身家性命,都没有办法为此而担责,你说是么?”
终延的话相当直白,几乎是在说:倘若乌今单方面毁掉盟约,你杜昙昼的一条性命又有何用?
他把话说得这么重,韩永年反而不知该如何驳斥,僵持之际,冷容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敢问终大人,凶手是莫摇辰这个结果,难道就不会挑起两国争端了么?”
众人一怔,褚琮最先反应过来:“冷宰辅此言有理!如果此刻就认定莫摇辰是凶手,那么就算他没有越狱潜逃,就算朕将他治罪,木昆王子真的能接受这个真相吗?他真的接受他的三位同胞子民,是死于我大承赫赫功臣之手吗?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放弃与中原结盟,转而倒向焉弥呢?”
岳秩不赞同:“就因为他是夜不收,犯法就可以不治罪吗?”
韩永年当即回道:“岳大人还记得他是夜不收啊?那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冒死刺杀焉弥国王的人,刚回到故国没几天就被处死了!这个消息传到焉弥,只怕处邪朱闻的嘴都能笑歪了!”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眼看着就要吵得不可开交。
局面僵持之际,杜昙昼突然开口:“陛下!请听臣一言!”
几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众目睽睽之下,杜昙昼做出了惊人之举——他抬起手,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官帽。
官帽下一头乌黑的长发顷刻间披散下来,杜昙昼将官帽放到一边,然后弯下腰,把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陛下,此事属臣办事不力,臣自请,辞去临台侍郎一职。”
短暂的安静后,川泽殿里顿时跟炸了锅一样。
冷容惊讶地扭头看他,韩永年恨不得冲上来捂住他的嘴,让他把刚才那句话咽下去。
终延淡淡移开目光,不发一言,岳秩在一旁冷嘲热讽道:“杜大人这个时候想起来临阵脱逃了?”
褚琮从龙案后走下来,想要去扶杜昙昼起来。
头磕在地上的杜昙昼忽然又有惊人发言:“臣因罪卸职期间,请陛下将三起命案,全权交由终雪松调查。”
第102章 是他,又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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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昙昼此言一出,连纵横官场多年的终延,都露出了一丝诧异之色。
杜昙昼继续道:“终主簿本就是新科状元,又任职鸿胪寺官员,他心思敏锐,通晓刑律,在此番查案的过程中起到了极大的帮助,有许多关键证据都是由他亲自调查得出的。臣恳请陛下,将三起命案全数交于终雪松负责,臣相信,他定会为陛下查明真相。”
韩永年不知道这是不是杜昙昼以退为进的借口,他担心终家人介入会对杜昙昼不利,于是对褚琮道:“陛下,终雪松刚担任官职不过数日,他年纪又轻,只怕经验不足,还请陛下另择人选。”
岳秩当即反对:“终雪松虽然年轻,可臣听说他是凭刑律一科才有幸高中状元,想来极有天赋。而且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杜昙昼一人会断案,陛下只需再派几名擅长刑断的大臣从旁协助,自然就能弥补终主簿经验上的不足。”
褚琮看了看磕头不起的杜昙昼,抬起头,疑惑中带着审视的眼神在殿内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冷容脸上。
冷容依旧面如寒霜,却朝年轻的皇帝点了点头。
众臣之中,也许只有他和杜昙昼能不带私心,敢对褚琮直言说真话了。
褚琮有些苦涩又有些欣慰地叹了口气,缓步走到龙案后坐定,沉声对下方众人下旨:“杜昙昼办案不力,着停职三月,罚俸半年。乌今命案由临台其余官员协助,终雪松全权负责调查。”
终雪松磕头领旨:“臣遵旨。”
褚琮严肃道:“终雪松,朕给你十日,十日内如果不查明真凶,朕唯你是问。”
“遵命。”终雪松跪在杜昙昼斜后方,再一次把头深深地磕了下去。
褚琮沉思片刻,又道:“同时,秘密对莫摇辰下发海捕文书,无论他是否是真凶,至少他越狱是真,就算另有隐情,也应服从调查。为了不走漏消息,海捕文书只发给京兆府和缙京各郊县的县衙,只许暗中搜捕,不准张贴出去。”
终延得偿所愿,岳秩也不再像个刺头一样咬住杜昙昼不放,几位大臣纷纷拱手行礼:“臣等遵旨。”
杜琢等在宫门外的马车旁,这么久了,他见到大臣们一个又一个的进去,就是等不来自家大人。
他今天送杜昙昼来的路上,听说了莫迟越狱之事,他不见得和莫迟有多熟络,但他本能地相信莫迟不会是杀人凶手。
杜昙昼问他为何?
杜琢挠了挠头,道:“也没什么具体的理由,只是小的认为,那三人若真是莫迟所杀,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会在现场留下任何线索。他要是真想动手杀人,只怕我们连尸体都找不到,怎么可能还会留下这么多破绽?”
杜昙昼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声,低沉道:“连你都能想明白的事,莫迟为什么会认为我想不到呢……”
杜琢好脾气地忽略了那句“连你都能想明白”,他动了动自己的脑筋,过了一会儿,才对杜昙昼说:
“大人,小的以为恰恰相反,莫迟不是认为您想不到,他正好是因为相信您能查出真凶,所以才会放心地逃走了。”
车厢里安静了须臾,窗帘忽然被撩开,杜昙昼隔着窗户问杜琢:“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逃走?”
杜琢有些为难,他实在不太了解莫迟,认真想了想,他说:“可能是因为,他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而他担心您会阻止他吧。”
杜昙昼如有所思,他慢慢放下窗帘,又坐了回去。
看见杜昙昼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杜琢的回忆就此被他自己中断。
待看清自家大人的样子,杜琢先是一顿,紧接着着急忙慌地冲了上去。
——然后被宫门口的禁卫拦下,没能第一时间迎接杜昙昼。
“大人?!您这是——?!”
杜昙昼手捧官帽,墨黑的长发垂在脑后,说是披头散发也不为过。
杜琢又惊又怒又困惑的时间里,杜昙昼已经从宫里走了出来。
“别声张。”他神色如常:“出府前我让你准备的常服呢?”
杜琢忙道:“备下了!就在车厢后头的衣箱里!您——”
“知道了。”杜昙昼把官帽往他手里一塞,一跃跳上马车,钻进车中。
不一会儿,一个穿戴整齐的杜昙昼重新出现在杜琢面前。
杜昙昼推开车门,将一封用蜡严密封口的信递给杜琢:“现在就去,帮我八百里加急寄给毓州刺史。”
“毓州刺史?”杜琢接过信封。
“此事其实直接询问赵青池最佳,但我现在没有权力直接给赵将军写信,只能去问毓州刺史了。”
杜琢收好信封:“何事如此着急?”
“别问了,现在就去寄,坐车去。”
杜琢:“那大人呢?”
“我要去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走过去就是。”
杜琢坐着马车离开时频频回头,眼中不乏担忧。
杜昙昼没有再看他,穿着便服就往东面走去。
他要去的地方很近,就在宫墙之下。
几个月前,他曾在这里向胡商买了一把刀,后来那把刀被莫迟带去了很多地方,它曾用来与很多人交过手,但刀身上始终没有留下任何豁口。
当初胡商一开口就是千两的价格,杜琢那时不断给杜昙昼使眼色,让他别买这个黑心商人的东西。
但杜昙昼一眼就看出那是把真正的宝刀,一句话没说,就把它买了下来。
如今,这把刀作为证物,就躺在临台的库房之内。
胡商老板仍然记得杜昙昼,杜昙昼刚推门进去,他就认出了他。
“公子!”老板殷勤地迎了上去:“许久不见!又来买刀吗?最近进了不少新货!我都拿出来给您看看?”
杜昙昼二话不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我不买刀,只是有几件事,想要找你打听打听。”
老板收了钱,笑容更灿烂了:“公子请讲!掌柜的我一定有问必答!”
杜昙昼:“当时我买的刀是什么样的,你还记得吧?”
老板频频点头:“当然!那是我卖过最好的刀了!”
“从过完年到现在,你有没有卖过和它差不多的刀具?”
老板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那么好的刀,我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想要找第二把差不多的,那得靠运气了!”
“我不是说完全一样,我是指刀刃类似,比如宽窄相同,长度一致,同为直刀?”
老板愣了半天,见杜昙昼紧紧盯着他,知道这回搪塞不过去了,只好支支吾吾地:“呃、这个……公子能不能提示一下?就是那把刀它、它有什么——特征?”
什么“当然记得”,什么“卖过最好的刀”,全是他用来吹嘘自家的刀,顺便忽悠杜昙昼再多买几把的说辞罢了。
杜昙昼也不跟他计较:“直刀,长约两尺,刀柄没有装饰,刀身很窄,大约两指宽,刀刃十分锋利,是毓州人常用的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