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间的空气逐渐变得清新,脸上也似乎有微风拂过。

乔沅攀着辛良遥的肩膀,低声问:“是不是快到洞口了?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辛良遥摇了摇头,喘着气说:“你这么轻,我怎么会抱不动呢,就是要我天天抱着你走,我也心甘情愿。”

他紧了紧手臂:“让我再抱一会儿吧。”

洞口外的月光铺洒进来,乔沅终于能看清辛良遥的表情,她在他脸上看到了一股浓浓的悲伤,好像他意识到就快要失去乔沅一样。

乔沅垂下眼眸,手却更紧地抱住了辛良遥的脖子。

通向外界的洞口就在眼前,可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辛良遥闭了闭眼,他走出几步,将乔沅放到洞边坐下:“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待我完成任务,我们就可以回馥州城去。别人只会以为矿洞又发生了塌方,风波用不了几天就会过去,到了约定的吉日,我们就能顺利成婚了。”

他低喃着这些话,也不知是为了安抚乔沅,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你要去哪里?!”乔沅想要抓住他的手,却晚了一步,手指仅仅是从他的袖子上擦过。

辛良遥抽出腰间长刀,转身面对矿洞深处,那里有人追了上来。

“我还没有完成我的任务。”

辛良遥攥紧刀柄,决然地迎向来人。

矿洞里的风兜旋而至,卷起一道尘柱。

凛冽的风中,耀眼的寒芒一闪,莫迟身形如电,手中刀朝辛良遥胸口飒然而去。

辛良遥身体一倾,遽然躲过他的攻势,猛地朝侧面一滑跃至莫迟身后,同时利落出手,以长刀往莫迟颈后劈下。

“莫大人!”乔沅失声惊呼。

辛良遥动作一滞,莫迟纵身而起,刀头由上至下刺向辛良遥头顶。

辛良遥疾步后撤,刀尖擦着他头顶的发旋而过,削下了几缕黑发。

但在莫迟面前,哪怕是一刹那的恍神都足以丧命。

辛良遥躲过了第一击,却快不过莫迟的刀,他往后退的动势还未停止,莫迟的刀尖就已直取他的咽喉而来。

辛良遥狼狈地上拔而起,将将从莫迟身侧掠过,但喉结处还是被他的刀划破了一道血口。

要是动作再慢一点点,他的喉管就已被莫迟割破了。

莫迟没有给他第二次逃脱的机会,见一击不中,登时回身,持刀刺向辛良遥后心。

——这一刀辛良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

“辛良遥?!”乔沅腾地站起,满面惊惧。

刀尖划破了辛良遥背后的衣服,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莫迟眼尾余光忽然注意到辛良遥的手往外一翻,一枚点燃了的火折子出现在他手里。

莫迟倏地睁大眼睛,辛良遥突然回身,一脚踹向他前心。

莫迟收臂回挡,被辛良遥的脚力踹得倒退数步。

这一脚倾尽了辛良遥的全力,莫迟猛地后退数步,直倒入甬道内。

“侍卫长大人!”辛良遥顾不得脖子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高高举起手中的火折子:“我早就告诉你了,这里到处都被我安置了炸药!你的刀法就算再精湛,也比不过黑火之威吧!”

他将火折子往甬道深处一扔,微弱的火光划破黑暗。

落地的一刹那,惊天的爆炸声隆然炸起,汹涌的热浪从甬道内排山倒海而来。

即使用辛良遥挡在身前,那股灼热之气还是来势汹汹地扑到了乔沅脸上。

“低头!”辛良遥低声喝道。

乔沅却死死望着爆炸发生的地方,脸色煞白,嘴唇颤动不已:“你——”

副道出口处的山壁大段倒塌,崩裂的岩石泥土堵住了出口,只留下最上方一个小小的空间还没有完全堵死。

“莫大人他……他死了么……”乔沅挣扎再三,才轻颤着说出那个“死”字。

辛良遥表情冷漠:“这点火药还不足够炸死他,他也没你想得那么容易死。”

乔沅僵硬地抬头望他:“……你的任务究竟是什么?”

辛良遥面容冷峻,长刀在手中轻轻一转,指向主甬道的出口。

乔沅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要杀的不是莫迟,而是杜昙昼。

“杜侍郎是四品大员,也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乔沅喃喃道:“他如果真的死在这里,陛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辛良遥一言不发。

乔沅猛地抓住他的袖管:“收手吧!趁现在他们二人还没出来,你赶快离开此地!你的马不就在旁边拴着吗?你先逃到别的地方去,我来拖住杜大人!等风头过去了,我就去找你!天涯海角也去!”

辛良遥终于有了片刻动容,他低下头,轻声问:“你不在意我是焉弥人?”

乔沅一怔,想要看清他的表情,可他背对着月光流淌而来的方向,上半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须臾后,乔沅摇头:“我不知道……可我不想让你死。”

辛良遥闭上眼,颤抖着呼出一口热气:“足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蓦地睁开眼睛,非但没有像乔沅希望的那样放弃,眼中的疯狂之色反而如藤蔓般弥漫疯涨。

“我不会死的。”他的言语间多了许多可怕的意味,听得乔沅通体发寒:“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们二人,让妨碍在眼前的人都消失,然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你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飘在空中,主道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而辛良遥已经持刀向匆匆赶来的杜昙昼刺去。

即将冲入主道之际,被炸塌的副道废墟后,突然传来一阵砂石滚落的动静。

辛良遥脚步一顿,那堵塞在副道出口的碎石堆陡然朝四周崩开。

伴随着飞扬的烟尘,莫迟的身影从甬道阴影里出现。

莫迟方才的反应已经相当快了,在火折子刚从辛良遥手中脱手之时,他就疾步后撤,向深处躲去。

但这次的炸点离他实在太近了,在往后跑的过程里,他就被乍然飞起的热浪掀翻在地,紧接着崩落的石块兜头而下。

莫迟立刻蜷缩身体,用手护住了后脑。

致命的部位没有受伤,可石头还是砸伤了他身上的多处地方。

从石堆里爬出来时,他额头被割出了一条伤口,十指因为护在脑后,被砸得关节红肿,身上也有多处肿痛不已。

最糟的是后腰,被一块尖锐的碎石割伤,血口横贯腰际,衣服都划破了,鲜血从破洞处不断往下流。

隔着凌乱的石块,莫迟艰难地直起腰,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用发着抖的手举起刀,直直对准辛良遥,喘着粗气道:“你想做什么?”

他的声线因为吸入了太多硫磺而沙哑,眼神冷厉,眼底写满毕露的杀机。

“啧,真是麻烦。”辛良遥用手抹去脖颈间的血,随意地往地上一甩:“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就脱困了,我应该多埋点炸药才是。”

莫迟上下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定,浑身布满灰尘,头发都被染成了灰色。

但即使十根手指都肿胀不堪,即使举刀的胳膊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浑身那股骇人的杀伐之色,仍旧没有分毫减少。

辛良遥不知道他的战力究竟还剩几分,听着杜昙昼的脚步声,似乎离洞口还有一段距离,他认命般地侧过身,面对向莫迟。

“乌石兰大人。”他的语气平静下来,说话时的神态渐渐恢复成一个商人的模样,用商量的口吻对莫迟道:

“你在焉弥的赫赫威名,即便是远在馥州的我也早有耳闻,你曾是朱闻大人最信任的手下,也算与我共事一主,我们姑且也能算作同僚吧,你又何必对我痛下杀手呢?”

“闭嘴。”莫迟一字一句恶狠狠道:“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来还给你的好主人。”

辛良遥想笑,却感觉喉结被伤口扯得生疼,只好扯起一边嘴角,算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意:

“乌石兰大人,你给朱闻大人当侍卫长时,只怕没少替他杀人吧?怎么?现在恢复身份回到故国了,就要把以前血腥的过往全都抛下吗?”

他目光灼灼,逼视着莫迟:“你敢说你为朱闻大人杀的都是坏人?你敢说为了潜伏在他身边,没有对自己的弟兄见死不救?归根到底,你我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莫迟没有半点怒意,反而勾唇哂笑:“你以为凭这几句话就能激怒我?处邪朱闻都做不到的事,就凭你也想办到?”

辛良遥耐心地解释:“其实我的任务只有除掉杜大人而已,你看你,都伤得这么重了,何不坐到一旁休息片刻?等我想办法杀了他,自然会放你离开。届时你就当我从没在这里出现过,当杜大人是死于塌方,这样一来,我们向各自的长官都好交代,谁也不用为难谁。”

说完,不仅把刀插回腰间,还朝莫迟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向他举起手,示意自己收回了武器。

莫迟根本不为所动,他刀指辛良遥,厉声逼问道:“处邪朱闻为什么要杀杜昙昼?他要杀的明明应该是我!”

辛良遥温和地说:“你在摄政王身边待了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还不了解?朱闻大人的想法,不是我敢揣测的,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莫迟冷嗤道:“你还真忠诚。”

“那是自然。”辛良遥别有深意地说:“连你这个他最信任的侍卫长都要出卖他,我再不对他效忠的话,我们焉弥岂不是无人可用了。”

听着杜昙昼的脚步声越来越接近,辛良遥有些急躁了,他又朝莫迟走了几步:“我的提议,你到底答不答应?”

“就算我说答应,难道你会信么?”莫迟一嗤:“好,我答应你,你去杀杜昙昼吧,我绝不阻拦。”

没想到辛良遥马上就信了,至少是表现出相信:“那就请莫大人在洞里多待一会儿,等我解决了杜大人,就来帮你清走这些碎石,让你方便出来。”

他旋即转身,准备走向主道去对付杜昙昼。

就在他偏过头的一霎,莫迟遽然动了,他一脚踹开挡在腿前的石块,同时长刀迅猛而出,直取辛良遥面门而去。

辛良遥看似反应不及,僵在当场没有动作,可就在莫迟冲过石堆倾身而出之际,辛良遥从腋下拔出一柄三棱锥,朝莫迟心口扎去。

莫迟往后急退,但身后倒塌的岩壁拦住了他的去路,莫迟躲闪不及,回刀抵挡。

但辛良遥一击相当狡猾,尖利的椎体从莫迟刀刃上划过,兵刃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可三棱锥没有刀柄,莫迟的刀刃只能从锥体上擦过,这柄在战场上专用来破甲的利器,携带着辛良遥全身之力,扎入了莫迟肩膀。

扑哧一声,鲜血飞溅而起。

锐痛从肩头传来,疼痛让莫迟眼前一片模糊。

“唔!”莫迟闷哼一声,不自觉弓起后背,试图抵御痛楚。

视野里,只能见到前方寒光一闪,伴随着乔沅“莫大人”的惊呼,一阵寒意兜头而来。

多年来九死一生的经历让莫迟下意识地举刀回击。

锵——

刀身撞到辛良遥挥下的长刀,震动从刀刃上传来,震得伤口愈发疼痛。

莫迟咬紧牙关,猛地一挺身,借着双刀交汇之力,大步往后一退。

但他忘了,他的背后就是岩壁,那里根本没有容身之处。

后背重重抵上山壁,肩头和后腰同时带来撕扯般的剧痛,呼吸间全是腥咸的血腥味,而辛良遥的刀即将逼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