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起身准备去正屋,日头已然上来了,再不过去,康氏就该遣人来叫她了,出了东厢的门,若芯沿着回廊慢慢的挪到主屋门口,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总觉得身边的丫头婆子在嘲笑她,她心里难受,头低的更低了。

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的丫头异常高兴,欢声笑语的聊着,什么大老爷的姨娘同二老爷的姨娘好的,府里小姐又新作了诗传出美名的,待她打了帘子进去,屋子里忽的静了下来,都不说话了,若芯见状,尴尬的冲她们挤出一丝笑来:“怎么了?”

哪知众人竟团团围了上来,殷勤的问她怎么这么晚才过来,若芯一时诧异,只说起晚了,被晾在一旁的月影,浑身上下不受用,她自然知道刘钰让紫嫣给这院里大大小小的人送银子的事,她三姨在长春馆当差,那紫嫣竟还送到了她三姨头上。

如月拉起若芯的手笑道:“姑娘今儿怎么过来的这么晚,快用午饭了,打算在哪用?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做。”

连翘性子直,心里想什么说什么:“姑娘你若有什么委屈不好的,或有什么事要交代人办的,一定要说出来才是,可别憋在心里。”

若芯懵了:“我,我并没有什么委屈,你倒是哪里来的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连翘撇了撇嘴讪讪的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又说了一会,莲心打帘子进来了。

若芯带着恼的责问她:“你去哪了,快晌午了也看不见人。”

莲心见屋里众人都对着她笑,心里了然,她一大早被二爷叫去,回来见若芯一脸愁态,正是同二爷置气的时候,也不敢同她提,去见了二爷的事,待给若芯梳好头,就记挂着去厨房取了温药材用的笼子,正好再嘱咐嘱咐厨房的人,若芯姑娘身上不好,别给她送了辛辣的吃食来,却被厨房的人拉住了,一拱劲的讨好,不得脱身。

莲心撅嘴道:“姑娘别恼,我去厨房取姑娘要的笼子去了,那些大妈大娘嫂子们拉着我不叫我走,一会儿问姑娘想吃什么,一会儿问姑娘身上哪里不好,要给姑娘对症调节饮食的,我瞅着不对呀,大娘们平日里忙的紧,又要给眉姑娘做汤,又要给月姑娘预备点心的,怎能这般劳动她们,再说了,姑娘你平时吃上头确实省事的,又不挑嘴,有什么吃什么,我就直说没同她们客套,挣着要走,可他们就是不肯,非要我说出个菜谱来才罢。”

屋里众人听了,哄的笑起来,若芯却还一头雾水,愣愣问:“这,这是为何?”

连翘似乎抓住了要点,忙的问:“姑娘身上怎么了,哪里不好了。”

若芯听这不知房事的小丫头,如此直愣愣的问她,面上一红,又羞又恼的低了头,崔妈妈早听众人说笑了半天,见若芯恼了,上前骂连翘:“你这小蹄子瞎问什么,整日里没心没肺的,改日就让太太把你嫁出去,我也好安生几日。”

连翘见崔妈妈斥责她,又说嫁人的话,气道:“我担心若芯姑娘呀,哎呀,妈妈你没道理的就会说我,谁要嫁人了。”说罢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又说了一会儿,娟娘从卧室出来说太太叫若芯进去。

若芯心里直打鼓,真怕康氏恼了,跟上回似的拿难听的话来说她,低头垂手恭敬的立在康氏面前等着她发问。

康氏看着若芯,见她脸上不施粉黛,头发松松的涫着,一只钗子都没戴,身上穿着月白色家常衣裳,漏出内里的深蓝色领边,袖子挽着,俨然一副平日里做活的打扮,脑子里使劲想了想,可曾吩咐过她做什么活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恼道:“你打扮成这样,是要跟谁置气么。”

若芯惶恐的抬头:“我没,没跟人置气,这衣裳穿惯了,就没换,太太觉得不妥,我以后不这样穿了。”

她没想到,康氏竟也管束起她的穿戴。

早在若芯搬过来时,康氏便留意她打扮的一日不似一日,也恼,只没说她脸上,如今见她越发蹬鼻子上脸,穿的跟个丫鬟似的,这才没忍住说了她。

康氏到底问了问:“钰儿昨儿怎么大半夜的来敲门?”

若芯将提前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二爷想着阿元,来问问我阿元这几日可好,又对着我教训了半日,让我好好伺候太太,看着孩子。”

昨晚的动静,康氏心里明镜似的,看若芯垂头丧气的样儿也问不出什么因果所以,夹了她一眼,安慰她道:“你去吧,你是个好孩子,知礼本分,我自会去教训那孽障,你这衣裳穿了也有好几日了,去换一件鲜亮的穿,要是这里没有,打发人去钟毓馆取,你到底是钰儿的人,这般寒酸只怕失了你爷的体面,叫人给看轻了。”

若芯见康氏发作完了,松了口气,行礼出去了。

第49章

刘钰从朝堂下来, 径直去了太子府,议事厅里,太子府的幕僚见钰二爷来了,忙的起身围上。

刘钰坐定, 接过张世忠手里的公文看了半日, 黑着脸说道:“这就是你们连夜拟出来的折子?”

张世忠答:“大人, 在下不才,此番上书举国革兵役, 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怕,只怕兵部会,会直接翻脸,那几个郡侯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该从长计议才是,不若先从几个大郡开始,循序渐进。”

刘钰也不避讳, 大了声音斥道:“先生, 我说的清楚, 此次是为了表态, 若不直切利弊, 敲死了殿下的主张,只怕陛下就要易储了。”

张世忠弱弱回道:“大人,已然分毫不差的陈述了殿下的主张。”

不远处的一个声音传来:“张老,你们写的这般势弱, 生怕得罪满朝文武, 陛下根本看不到咱们殿下的决心。”, 这人是正四品工部侍郎杨明选。

杨明选一面说一面冲刘钰一拜, 又对着那上了年纪的张老先生一拜:“先生们啊,此事说到底是陛下试探殿下罢了,与兵部不相干,先生们放开了写,把那些铿锵伐厉的词都用上,别瞻前顾后的了,万事有咱们钰二爷接着。”

刘钰白了他一眼,又拿起别的公文看,只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招手让这些幕僚们下去了,烦躁之情愈显。

杨明选笑道:“你这怎么回事,心浮气躁的,方才要不是我出来,你就得把咱们张老先生给骂了,我可提醒你,张老可是你祖父的门生,虽说没有致士,可为人清高的很,又一片赤诚之心的喊着,他要是去刘老太师跟前告你一状,够你喝一壶的。”

刘钰没好气道:“你既知道那折子不行,怎么早不说,非得看我发一通火才罢。”

杨明选摊手:“这,你这不是冤枉人么,张老唯你马首,我说话他也得听啊,哎,哎,你别恼,我是想着,说了也白说,白叫老人家给我念半天经,他咳嗽半日,我耳朵难受半日,何苦呢。”

刘钰又斜了他一眼,见天色渐暗,随口问道:“一会儿去哪?”

杨明选会意,刘钰这几日,天天叫着他去寻花问柳,勾栏里新出名的行首都认全了,可也没见他对哪个满意,只道:“说好了,章小王爷今儿晚上做东。”

刘钰瞪了他一眼:“不去。”

杨明选都要起身了,听见刘钰说不去,诧异的回头看他:“怎么,他得罪你了?”

“他以为爷不知道,他打我妹妹的主意,你回头见了他,跟他痛快说清了,就算我不拦着,我爹就我妹妹一个女儿,眼珠子似的,决不可能叫她嫁到王府去,你叫他死了心,别再费功夫了。”

杨明选无语的应了,真不知他们刘家是怎么个家规,嫁到王府去怎么了,倒跟吃了天大的亏似的,可也没同他多嚼扯,同这位爷一起去了秦楼楚馆。

那秦楼楚馆是东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酒楼,里面装点雅而不足,许多文人致士自诩清高不屑去勾栏院的,便来此饮酒作乐。

酒楼里,勇翼侯家的嫡子谢晋对刘钰道:“钰二爷,看你精神头不大,是我没招待好,还是莺儿伺候的不好。”

刘钰抬手搂住莺儿:“说什么呢,也不怕叫美人听见。”

谢晋道:“我还同傅健那小子说呢,前些日子请咱们钰二爷出来喝一回酒,真是不容易,我得三催四请的提前好几日去邀二爷,这几天是怎么了,赶着叫我们出来,怎么着,是差事不忙了,还是家里头不管着了,我今儿不吐不快,二爷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真因为上回诗诗姑娘的事,被刘斌大人的家法给吓怂了。”

刘钰放了杯子叹了口气:“谁怂了,长辈面前,样子不得做足了,你也知道,我爹最是要面,到现在还总拿那事出来说,我不多老实两天,还不得叫他给我发落了。”

谢晋道:“你可不止老实了两天,这都好几个月了,你冷落咱们这些兄弟也就罢了,外头的小娘子们别都耐不住寂寞了。”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滚。”

调笑间,谢晋突然凑到刘钰面前,好一阵瞅。

刘钰撇他:“看什么呢,爷脸上有银子吗?”

谢晋指着他的脖子道:“银子倒没有,你脖子上怎么一排牙印?”

杨明选听了,也凑过去看,笑道:“难怪,难怪二爷这两天总穿那高领子的衣裳,我还说呢,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穿的。”

刘钰脸一黑:“都给老子滚。”

谢晋又是一阵笑:“外头的姑娘可没这样好的牙口,这,莫不是那小嫂子咬的。”

又道:“我说,我说你怎么人家了,这一看就是发狠咬下去的,难怪二爷天天勾着我们出来,原来是家里头的嫂子不管你了,哈哈哈。”

又指了莺儿道:“快,你们二爷在家里受了排挤,还不快好好安抚安抚。”说完还是想笑。

刘钰气道:“再说爷可翻脸了。”

莺儿一早便见刘钰脖子上的咬痕,听见谢小侯爷如此说,忙递上酒去:“二爷,奴家敬你。”

说到家里,刘钰就烦,推了酒杯道:“不喝了,今儿喝的有点多。”

说完起身出去了,想去外头透口气,门边廊上,田七跟吉武正在说话,刘钰出门见田七来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窒,别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吓得他几步过去,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回爷,奴才路过这儿,见咱家的马在,进来问吉武点儿事,就,就上回铺子里的事。”

刘钰心里缓了缓,又问:“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有,哦,太太跟奴才说,爷若回家了,叫爷去长春馆见她。”

“嗯。”

说完,又在外头待了一会,便回了席上,身边莺儿殷勤给他夹菜,他吃了两口,又同人调笑了几句,心里头却还是不安定,满脑子都是若芯哭丧的脸,心里没来由的想,这女的怕水还晕浴,别又跟上回似的,晕在浴室里,没人发现可怎么得了,他眉头越皱越紧,心慌的再也吃不下饭去了。

丢下筷子对众人道:“方才小厮来报,说家里头有事,叫爷回去一趟,你们吃着,都记我账上。”说完,也不理会众人挽留,赶着出门了。

谢晋乖觉,知道那是刘钰的托词,便推着莺儿出门:“你方才不还说中意这位爷,还不赶紧去留,只顾在这儿掉眼泪做什么。”

莺儿忙的追了出去,拉住刘钰的胳膊婉转哀求:“奴还没伺候二爷呢,二爷怎么走了。”

刘钰听出了她的意思,这才上下打量了她半日,见这女孩年纪甚小,浑身上下透着不经世事,倒同别的行首不同,便问:“没伺候过人?”

莺儿细□□嫩的小脸上带了红,含泪点头,好不可怜可爱。

“奴愿意伺候二爷。”

不得不说,这模样,这姿态倒是很合他的意,难怪谢晋那厮半月前便同他说,碰着个好的给他留着,还一拱劲的撺掇他出来吃酒,他那时心思都在家里,哪里理会他说的这些。

两个小厮都看见了,二爷的手都已经伸过去摸那姑娘的腰了,一眨眼工夫却愣折了出来:“爷今天家里有事,你去领了赏钱,爷下回再来找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府里,天色已然晚了,刘钰却直奔了长春馆,院里人见二爷来了,忙报传起来,按理说该先去给康氏请安,可他见阿元那屋的灯在,幻想着若芯在里头哄孩子睡,便快步走了进去。

屋里孩子已然睡熟了,哪有若芯的影子,他心里的失望突突直往外冒,却又不得不敛了心思,去了康氏屋里。

康氏见了他,好奇直问:“这么晚了你还过来,阿元早睡下了。”

刘钰陪着笑:“母亲不生气了吧。”

康氏道:“我若生气,早被你气死了。”

又道:“不准再钻到东厢去,成什么体统,还要不要主子体面了,你爹那日气的直嚷嚷着要打你。”

“儿子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这几日,听说你总不回家,没在外头胡闹吧。”

“没有。”

“少糊弄我,打量我不知道你去外头鬼混,先前的事都白出了么。”

刘钰没见着若芯,满脸的烦闷,又舍不下脸来找康氏要人,整个人都有点上头,偏他母亲还说教个没完。

康氏见他心不在焉的,心里落寞,想着儿子大了,她说一千道一万,句句为了他好,他也不一定能听进去一句,软了语气道:“扬州你外祖母的病情又见不好,如此反复,我这心里头打鼓,不知是不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刘钰见康氏一脸的悲伤之态,这才打起精神来哄他母亲:“早打发人给扬州送了名贵的药材和上好的补品,母亲宽心,您身子要紧。”

康氏默了默,心里头又是一阵感慨,看着儿子道:“我命不好,你大哥抛下这个家,说走就走了,你嫂子年纪轻轻的守寡,也是可怜,她娘家得力,可却从没依仗着娘家,对咱们家有什么怨怼,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亏欠她的,她若不肯,我是一声也不敢劳动她来管家做事的,幸亏你外祖母送了你穆姐姐来帮衬我,我也能少操些心,多活几日,可,可你穆姐姐到底是二房的媳妇,将来分了家,也就管不着咱们大房的事了,哎,刘家说到底要交到你手上,我不指望你娶什么名门贵女来撑门面,就想你赶紧娶个心地好能持家的来帮衬我,善待你嫂子和娴儿,好好待我阿元,再纳几个像平儿那样精明能理事的姨娘进来,我才能真的睡个好觉,原想着若芯是孩子的娘,情分在,好生□□着,也能给你做个臂膀,可你瞧那丫头,来了这么久了,还是那个样子,哎,这日子怎就越过越艰难了。”

第50章

刘钰心里清楚, 每每说到伤感处,他母亲必得扯出他的亲事来才罢,可他母亲为了外祖母的病心里伤感,又满心替他打算, 刘钰便不敢敷衍:“母亲, 祖父也这样说, 如今有了阿元,得从长计议, 不拘什么门户, 先看品性儿。”

康氏缓了缓,又道:“过些日子就到浴佛节了,你提醒你大哥打点起来,趁着机会去清明山上给你外祖母祈福。”

刘钰道:“母亲放心吧, 大哥和穆姐姐已经在预备了,都知道母亲看重礼佛之事,不敢怠慢。”

“嗯, 今儿也不早了, 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