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让坐后,他们才坐。

文惠公主指挥上菜,然后又起身亲自给她布菜,徽韫看了一眼递来的金筷子接过,这里独她一人与众不同,文惠公主让她碗里夹了菜,又给她斟了一杯牛乳。

“微臣知道娘娘爱吃甜的,所以特意从胡商处买了牛乳,也不知合不合娘娘的口味。”萧几何说,“娘娘自幼不喜辣,厨子做的都是广式,这甜点也都是娘娘喜欢的,里面没有掺花生碎,娘娘大可以放心食用。”

徽韫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吃辣,喜甜食,对花生过敏,这些习惯,很早就有了,可是萧几何从未放在心上,萧金钏喜欢辣食,萧家的菜就做得辣,萧银钏爱吃花生,萧家的甜品之中,几乎都有花生碎,她还因此犯了好几次病,可是萧几何从未关心。

萧几何厌恶她,更不愿意见她一面,每次都以各种理由,推脱她离开,像现在这样,为她粘走知鸟,又叮嘱厨房饮食,怕是只出现在她的梦里,如今真发生了,她却只觉得鼻头酸涩。

原来不是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喜好啊!

只是不愿意做罢了!

徽韫一落泪,所有人吓得赶紧跪下,以为是招待不周。

她掀起眸子看着他们脸上真情实感的惶恐扯动唇角:“沙子进眼睛了。”

所有人都松下一口气。

刚刚他们都已经看到自己被叶灼折磨致死的画面了。

好在没事。

虽然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这顿饭徽韫却吃得比任何时刻都要难熬,这顿饭于其他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呢,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在自家的饭桌上,萧银钏连夹菜都不敢,生生扒了一碗白米饭。

徽韫用过餐起身,其他人倏忽站起,又恭恭敬敬的恭送她离去,这诡异的气氛久久不散,不过徽韫也没想着与他们缓和了,也许这样拘谨而规矩的相处模式,要更适合她与萧家人和平共处。

不过一日夜里萧几何与文惠公主唐突敲门求见。

余奶娘本不想他们打扰,可在听到“是前朝的事”时,余奶娘便让他们进去了。

一进去两人跪地道:“如今太后要清算秦亲王及其党羽,而银钏的夫婿程文初就在其中,还请娘娘念在与银钏这么多年的同胞之谊上,让叶灼放银钏一条生路吧,她没有参与秦亲王的密谋,她怎么可能带头反她的祖母嘛,她也是被程文初蒙在鼓里的,娘娘明鉴啊。”

秦亲王在府里养了死士,本想揭竿反萧的,可没想到被叶灼缴获,也因此落了个谋逆的罪名,萧太后下了旨意,要将其满门抄斩,包括其党羽,而萧银钏的夫婿,就是秦亲王的同谋,萧银钏这番回娘家,实则是为了躲灾的。

“嫡母为何不去求祖母?”

“秦亲王意图以下犯上,叶灼早就关闭了宫门,现在皇宫又有御林军看管,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臣妇送入皇宫的信,也叫宁泰给拦下了,臣妇连太后一面都见不上啊,就莫遑论替银钏求情了。”

其实哪怕文惠公主去求见了萧太后也救不了萧银钏,萧银钏的夫婿可是秦亲王的死党,萧太后若想对秦亲王一伙人连根拔起,就必须得钢铁手段,任何情面不留,否则一旦开了口子,清算就清不干净。

徽韫离宫那日宫门就被锁上了,起初她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传出秦亲王意图谋反,她才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也晓得了叶灼送她出宫的目的是为了不让她卷入危险。

文惠公主又说:“娘娘是我大周未来君王的母亲,娘娘只需要说一句话,银钏就可以免于一死了。”

萧银钏重重磕头:“求皇后娘娘救银钏一命。”

徽韫抿唇:“我需要做什么?”

萧几何拿出笔墨纸砚:“此事太后交由叶灼全权处理。叶灼是娘娘的人,娘娘只需传封信去,银钏兴许……就有救了。”

徽韫扫过纸笔。

“我知道娘娘以前在府里时,我待娘娘很不好,现在事到临头,却腆着老脸过来求你,可是……我实在无路可去了,求娘娘大发慈悲救我一命吧,求娘娘开恩呐。”萧银钏这么一磕脑袋直接破了,徽韫看得心惊肉跳,“有谁生下来就是穷凶恶极的啊,我之所以那么对娘娘,全都是因为金钏姐姐的逼迫。”

她面无表情的听着。

萧银钏爬到她脚边:“求娘娘开恩救我这一次吧。”

徽韫道: “可我不识字。”

“……”

作者有话说:

她上头有人

第44章 四四

“叶灼呢?本宫要见他!你让他出来见本宫!”

“贵妃娘娘请回去吧。”

宁泰端着袖子, 一动不动的挡在建章宫门口,贤贵妃急了,一把推开他往里走, 可才两步路,又被御林军给拦住了, 宁泰站在她身后, 恭敬有礼的抬手请她回宫。

贤贵妃本姓姓易, 这次秦亲王的事,贤贵妃的母家也被牵连了,不过易家的情况不一样,易父其实算不得秦亲王的党羽,他是朝中少数拥护皇帝的,从成化帝登基起,就屡次上书弹劾萧太后专权, 要求萧太后将皇权还给皇帝,萧太后对易家早有不满, 只是碍于找不到易家的纰漏, 如今易父之所以受累, 这是萧太后的手笔, 她想趁机除掉易家。

于是易家就被扣上了个秦亲王党羽的罪名。

贤贵妃自然叫冤, 可她出不了宫,又见不着皇帝, 叶灼也没个人影。

宁泰好心道:“娘娘还是先回宫等候消息吧。”

贤贵妃侧着脸:“他可有说会如何处置本宫的娘家人?”

宁泰提醒:“贵妃娘娘应该知道, 不是掌印要怎样,而是太后想要易候的命。”

贤贵妃双眸睁大, 瞬间从梦中惊醒。萧太后想要把控朝政, 连成化帝都敢圈禁, 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易家只怕危在旦夕。

贤贵妃出身名门,不是个死缠烂打的,连背影都透着股傲气,她算成化帝的结发之妻,嫁给成化帝这么多年,依旧是我行我素,她不需要讨好任何人,这背后全因易家的支持,不过现下那弯了的脊梁,看着确实让人心疼,宁泰目送她离去后,入建章宫里寻叶灼。

窝在门边披头散发的男人双眼无神的盯着他问了一句:“你们何时送朕上路?朕已经倦了!”

宁泰心悸,鞠了一躬。

王十宾用袖子抹了抹眼角:“陛下进去添件衣裳吧。”

建章宫的西南角的一处侧殿,门虚掩着,宁泰推门进去,见里面站在一位清风肃立的背影,泼墨般的青丝笔直的垂在腰侧,玉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方才贤贵妃来过了,奴才没敢让她进来。”

“长乐宫如何?”

“萧太后……病了。”

面容俊美的男子侧目勾唇:“她这是不想见人。”

宁泰也笑了一下:“这几日萧几何一直派人来宫里送信,都叫奴才给拦了下来,不过想必那信纵使是送入长乐宫里,萧太后只怕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叶灼并不感兴趣,他只是淡淡的问:“皇后如何了?”

宁泰:“萧家不敢怠慢。”

叶灼转身沉默片刻:“萧银钏就没求她来跟我求情?”

宁泰回:“倒是求过。”

叶灼等着他继续说,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可还是看得出来,他很想知道徽韫的消息。

“娘娘说她不识字。”

闻言叶灼先是愣住,然后笑着捏着手里的璎珞,璎珞已陈旧得发黄了,如只是挂在身上,只怕也没这个效果,想必是日日抚摸。

“那日后奴才可要好好教你。”

-

“今日街上好热闹,”余奶娘推门进去,见徽韫面容促狭,她不禁皱皱眉头,等发现从被褥里露出来的一寸绿色衣角时,她心里明了,却又装作什么也没瞧见,“娘娘不是说想出去逛逛吗?今日正好。”

徽韫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屏风后头备洗澡水的余奶娘,确认其没有往里看,这才偷偷摸摸的将藏在被褥里的男士长袍拿出来,卷了两下,然后收入抽屉里,最后将针线放回原处,收拾好才出去。

余奶娘给她摘了头发:“昨日程家已经被抄了家。”

徽韫闭眼靠在浴桶里。

安静的宅院忽然有了动静,余奶娘盯着门外的人影:“估计是官兵找过来了。”

萧银钏不想死,一直躲在萧家,普通官兵无人受益,是不敢擅闯萧府的,故而她也多活了几日,可她身为程夫人,程家满门遭罪,她亦在所难免,只是时间早晚。

余奶娘舀水轻轻的浇在徽韫的发顶,泡沫沿着她的脸颊留下,余奶娘盯着她粉嫩的脸说:“娘娘夜里不是跟掌印学过识字吗?”

“对啊。”

余奶娘微愣,然后笑了,看来小孩是真的长大了,已经懂得如何拒绝人了,她的担心看来是完全多余,徽韫是大智若愚,她转身又舀了一盆水,这时门被人敲动。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是萧银钏的声音。

“叶灼!”

徽韫猛的睁开眼睛,门外的人影已经被人拖走,院子里乌泱泱的一堆人,看来官兵已经进来了。

“私藏罪犯。”

是叶灼的声音。

“掌印饶命啊……”

萧几何与文惠公主连连磕头。

不等她听清楚外面究竟说了些什么,余奶娘一盆温水浇下,耳边全是流水的声音,等她恢复听力,院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乌泱泱的人影全没了。

她有些失落的瘪了一下嘴,余奶娘用帕子给她擦了脸。

这时有人来敲门。

余奶娘放下帕子:“应该是方蓉拿了早膳过来。”

鲜艳的花瓣飘在水面上,徽韫百无聊赖的吹了吹,在宫里时她也觉得无聊,所以总想着出宫,可是现下真出了宫,她却总觉得还不如在宫里边,现在又日日盼着叶灼来接她回宫了,不过秦亲王的事情未平息,叶灼应该不会过来。

淅沥沥的水流沿着她的手指嘀嗒在水里,她浮在水面上趴着桶边闭眼小憩,忽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视线之中迎面走来一位身着绿色圆领长袍的男子,男子俊朗的面容在三山帽的衬托之下,显得愈发清秀矜贵,她噌的一下挺直腰板。

叶灼不动声色的视线她颈部往下移了一寸。

不过沉浸在欢喜之中的徽韫倒是未曾察觉桶里的水是遮不住挺直腰板的她的。

她露出笑容:“叶灼。”

叶灼从她的丰盈上抽回视线,一步步的走到她跟前站着,强势霸占了她的全部视线,然后覆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这很难不让她想起一些事。

徽韫咬唇又松开:“你是过来接我回宫的吗?”

他浅笑:“娘娘想回去?”

她垂眸:“我想宫里的糕点和床褥了。”

“是萧家伺候得不好?”

“这里自然也很好,可到底不如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