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她就一口气砍了四五十根玉米杆子,用快刀剁碎,放到大盆里,反复捶打,好不容易榨出半盆汁,又是蒸,又是烤,然后就搞出那一小碗带着点渣渣的颜色无法形容的糖块。

绝处逢生的文秀英洋洋洒洒的把自己当时的发现和制作办法都讲了一遍,说到反复试做,半夜又去砍玉米杆时,更是流露出难言的兴奋,等到真的做成了,当时的辛苦都不算什么了。

贺子谦这下是真的被惊着了,这办法看着虽笨,却最是实用,还不花钱,又解决了一个超级大难题,队里啥都缺,就不缺人工和玉米杆子,本地干旱,除了少量种小麦外,大多数地里种的都是耐旱的玉米,产量高,吃着也顶饿,还能给牛留草料。

“英英,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从前给我了很多惊喜,但都不及这一次,这样的生活智慧和辛勤劳动是我打死都不会有的,敢想敢干还能有毅力干成,一般人有两样已经难能可贵,你是样样都不缺,真是太厉害了。”

贺子谦激动中带着庄重的夸了夸她,又嘴角弯弯一笑:“苟富贵,勿相忘。”

看着这个大男孩孩子气的伸出小拇指要和她拉勾,文秀英用玉米穗敲了他一下:“看你表现喽。”

贺子谦满足而归,还带着一些纱布和半斤炒面粉,这些是文秀英让他带给他妈妈的,村里蚊子多,做个简易蚊帐会舒服很多。

还有炒面粉是当作早午饭之间补充吃的,病人体虚,就要少食多餐,可不能跟其他人一样,一天吃两顿饭凑合。

想着英英的细心交代,贺子谦的脸又歪了歪,今天笑的多了,脸有些僵,需要多活动。

这样体贴细致还聪明能干的女孩怎么就让他给遇上了呢,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他回家后,先去跟妈妈聊了会天,将纱布和炒面粉留下,并说了是谁给的和用法后,就出门去找队长了。

申明存听到他说起这个法子时,猛的一拍大腿:“就是呀,咱自己地里就有宝贝,怎么就想不到呢,这木家丫头真是聪明极了,学农也真是的,这么好的闺女怎么舍得送人的。”

他感慨了一番后,随机就决定加快速度盖房子,还有大半个月就要收玉米了,到时候就可以全面开工了。

万事俱备,只欠人工榨汁的时候,申明存才发现,还有一个难题呀,这得用好大力气才能把玉米杆子里的汁给捣出来,可是平常用的脸盆都是洋瓷的,一捣就烂,也太小呀。

正好赶上文秀英放假,回村里玩,查看集体建厂的成果,也是为了她的下一个目标。

她刚到院子里,就被队长热情招呼着,让她指导指导社员们,怎么把玉米杆子里的甜汁给捣出来。

她一看到满院横飞的玉米渣,还有半仰着才能不漏底的洋瓷盆,一脸为难道:“队长叔,这个盆不行呀,我是用大铁盆弄的,这小盆容易烂,也全搞到外面去了,多浪费呀。”

申明存正为这个问题发愁呢,皱着眉头道:“我也愁啊,嘿,你刚说啥?你有个大铁盆?能不能卖给队里呀,我拿粮食跟你换,麦子,不是其他什么粗粮。”

文秀英犹豫了一下爽朗道:“我也是队里长大的,说什么卖不卖的,我明天就拿来,当是为集体出一份力吧。”

申明存喜的直咧嘴:“那我就谢谢英英了,以后你有什么难事,尽管找我,只要是我能办的,绝对不含糊。”

说完他又面露难色:“英英呀,铁家伙可是要工业券才能买的,你有没有路子,还能不能再搞上几个,就一个也不够使呀。”

就等你这句话了。

“我那个盆没用工业券买,是我一直帮人写信,认识的一个钢厂工人,他给我从内部弄的,只要了我五斤细粮,五斤粗粮。”文秀英说出了早准备好的借口。

申明存看了看四周,将文秀英从院中间喊到边上:“英英,我给你一个盆十斤细粮,你帮我再去问问,能搞多少算多少,等咱这厂子真的挣了钱,算你一份,你也是咱队里的一员嘛。”

“叔,我试试,成不成的你也先别报太大希望。”文秀英干脆的应下,申明存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也发现了,这木家丫头有点聪明肠子,不仅会想办法,还有门路,上回那俩小子搞毛巾香皂的事,他发现这丫头也参与了。

要他说啊,木学农也真是脑子锈住了,才没看出来这丫头的好,愣是把好好的闺女给往外撵,尤其是上回还听说要给英英找什么上门女婿,现在看来,女婿没找着,闺女也要跑了。

此行顺利无比,文秀英高高兴兴的把自己的心得和技巧,还有怎么做个称手的工具,都跟队里的媳妇子讲了一遍,闹的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夸她,最后她红着脸落荒而逃。

第58章 . 人事纷繁  双更合一

烈日炎炎, 都抵不过申明存急切的心情,文秀英要走时,他忙追上来笑眯眯的说:“英英,我先派两个人到你那去拿铁盆吧, 先用着, 这投了这么些粮食和钱,早点见到水花, 也早点让大家安心。”

文秀英了然道:“叔, 我明白呢, 我现在借住在县城亲戚家,去一趟来回得半天,你找两个不大忙的人跟我去吧。”

本以为文秀英还是住在学校, 想着拉个架子车, 要不了半小时就能跑一趟,没想到她是住在县城的,申明存心里开始重新计较起来,去趟县城还要花路费里, 不能白跑。

思忖再三后, 他一改急切的心情, 慢悠悠道:“英英, 现在队里没有闲人, 这一趟趟的跑也不划算,要不这样,你今先回去, 问好能给咱们多少铁盆后,让班车司机给我带个话,我派人把粮食给送下去, 再把铁盆拉回来,跑一趟就成了。”

“叔,都听你的,我今回去就问,最晚明早就给你捎话。”

申明存这才满脸堆笑道:“叔等你好消息。”

走出远门,到大路边正准备骑着自行车走人时,文秀英听到一声怯弱的喊声:“英英,你回来怎么也不到家里来,秀云成天念叨你呢。”

文秀英看到背着筐子,身材瘦小,脸色枯黄的石玉韶,心里有些酸涩,想笑着说点什么,脸却有些僵,只得面无表情的道:“秀云我刚在场院那边见着了,嘉柏也在,都挺好的,秀云年岁小,脸嫩,不经晒,出门你给她裹个头巾。”

说完这一句,文秀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要说,她对石玉韶的心情是比较微妙的,相处的最久,总是忘不了她一遍遍念叨着如果当年把她留在家里就好了。

在她前世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她说动了嘉柏媳妇,帮着她开了个小杂货店,才不致于老来无依。

现在这个小杂货店成了她最重要的傍身之物,说起来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石玉韶嘴唇动了动,喉咙干涩,过了好一会儿,才终鼓起勇气道:“英英,给你说女婿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吕家人来的时候,我去给你小姨家送东西去了,你三舅寄了几斤棉花,叮嘱一定要给你小姨送上些,谁知,我去了后才知道,她大儿媳妇闹离婚,一家子乱成一团,我就帮着收拾了两天才回来。

回来后,还是嘉柏悄悄跟我说,你回来过,还被你爸给打了,我当时就想去看看你,你爸却不让我去,你也知道,他那个脾气,我只得跟凤凤打听了几回,知道你没事才放心。”

石玉韶边说边悄悄观察文秀英的脸色,见文秀英只是眉梢微动,也没有不耐烦,便继续说道:“你别怪你爸,他也是没办法,你姑身体不好,眼看着就是奔五十的人了,总得有个人在身边照看着。”

文秀英此时很想问上一句,你们都不容易,没办法,为什么就要毁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一生的幸福,拿来全你们的姐弟之情,做养老的工具人,那这个女孩的人生谁来负责。

只是看着石玉韶无奈神色中暗藏的讨好之意,文秀英突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一个人的想法是最难被改变的,人都是自私的,更何况,这还是个儿女只是父母私产,只要生你养你就是天大的恩德的时代,她说什么都是无益的,何必争辩。

这些问题她想了几十年,早已有了答案,重新来过,她不想再陷在过去的情绪和不平里,就这样吧。

文秀英把车撑子打起来,戴好帽子,只说了句:“该做的我会做,不该做的,我一样都不会做,下回若再要说这样的话,咱们以后就当作不认识吧。”

石玉韶心里一震,这是什么意思,要断绝关系吗?她心上掉下的肉,她能不心疼吗?这丫头怎么性子就这么烈,听不进劝呢?

见文秀英已经骑上车子,她忙喊道:“在自己家过总比出去给别人当儿媳,看婆婆的脸色强的多呀。”

这句话飘进风里,也飘进了文秀英的耳朵里,扬长远去的文秀英不由苦笑,你自己受了婆婆的苦,又何必在我身上找补回来,我不是你,若婆婆搓磨我,我可以离,可以走,若是以妈的名义呢,我无处可逃。

才骑了一段,文秀英就热的直淌汗,索性拐到了学校去,反正大铁盆就在她的小杂货店里躺着呢,等晚上再回去,找个司机捎话就行了。

上次给周老师带了些书,不知道他看完没,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看的,她可以帮着再找找,最近放假,在县城的房子带的时间长了,跟苏君彦也越发熟了,他知道自己爱看书,还热情不已的要给自己借书呢。

只是自己那点文化水平,目前也就是看看小说而已,若周老师有什么需要的,她可以帮着借,也算做点好人好事了。

学校里还有好几个老师住着,都是家在外地,因种种原因来到这个偏远中学当老师的,大多数本地老师,一放假就赶紧回了家,一刻都不想多留。

还没走到周老师的房子,就看到树底下坐着几个人,还没看清楚是哪位老师,文秀英就听到周老师中气十足的男中音在喊她:“文秀英,快过来,正说你呢。”

文秀英闻言心里一乐,紧走几步,走到跟前时,才看到原来是周老师,还有教初三的一位数学老师,她只是找李银海的时候看到过他上课,也不知道他叫啥名字。

还有一位女士,没见过,应该不是学校老师,文秀英只好含糊的喊了声,老师好。

周文昌招呼她坐在旁边的小凳上,笑着道:“我这个学生可了不得,就是个普通的村里孩子,平时学习刻苦不说,更难得的是视野广阔,爱读书,才小小年纪,连文艺复习时期的作品都读过。”

那位数学老师也笑道:“老周啊,你是个书痴,不爱看书的能入的了你的法眼?”

“老赵,你就羡慕吧,你成天教的那些公式,把学生折磨的死去活来,学生见着你都恨不得躲着走,哪像我,讲讲故事就能让他们乐一天,还让我发现了这么个爱读书的好苗子,我备起课来就跟起劲了。”周文昌不无自得的说,文秀英却羞的差点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谓文艺复兴,她根本就不懂,只是随手看了本封面花花绿绿的外国书,以为是什么名著,当然,现在知道了,就是名著,只是内容有些不好描述,她看的时候,真是给惊着了,里面的一百个小故事,怎么大多数都讲的是情情爱爱,还多有那种描写,尤其是主角多是跟教会有关的。

在她的印象中,信教的人不都是戒色的吗,怎么会沉湎于这种事情。

后来被老师问起,脑袋一热就说读了这本书,周老师当时就说,这是本值得读的好书,人性的渴望是永远不能被抹杀的。

还给她讲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和历史渊源,她才知道,原来是禁欲时代向正常的人性追求时代的过渡呀,难怪会凸出那些事情。

原来平时羞于提起的事情,都只是人正常的需要,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不仅如此,人生来就是喜欢享福的,而不是受苦的,自然要努力追求财富,声明,荣誉,自我的幸福和满足,贫穷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想想老师当时说起这些时,有些激动的样子,她结合未来的经济时代,就知道时下这种唯成分论,大概是老师心里的伤吧。

只是在文秀英看来,似乎农民总是苦的,即使是后来经济大发展的时代。

以她如今短浅的见识,还不能明了为什么是这样,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改变自己的苦境。

和几个老师说笑了一会儿后,从不远的屋子里出来一个人,文秀英忙站起来问好:“姚老师,你也在呀。”

“嘿,你坐的就是我的凳子呀。”姚老师玩笑道。

“老师,你坐。”文秀英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不管心里年龄多大,在老师跟前都是拘束不安的。

“这也快到饭点了,我去做饭,你们先聊着,谁也不许走,都等我做饭,我可是大厨的手艺。”一直只微笑倾听的女士站起身要去做饭,文秀英猜测这应该是周老师的媳妇,因为周老师也忙拦着大家不让走,等着吃饭。

文秀英心里一动,也道:“老师们,你们坐着,我去帮师母做饭,我刚从家里过来,还带了村里的野菜,也给添个菜。”

对自己学生自然没什么好客气的,周文昌就让她一起去做饭了,野菜虽小,心意却喜人,周文昌更欣慰了,聊起天来也越发起劲,跟大家讲起敦煌探险的故事。

进屋后,文秀英拿出包里之前装好的鸡蛋,甘蓝,西红柿,看师母脸上有些惨白,明显血气不足的样子,她又掏出一斤红糖。

只是仓促间,肉不好拿出来,她就把前几天炸好的小鱼,拿出来一些,差不多够吃两顿的样子。

李爱华刚舀了个水的功夫,就看到这位女学生竟然掏出这一大堆稀罕吃食来,忙亲切拦道:“这可都是好东西,你快拿回去自己留着吃,这么些东西,你拿出来你家里大人知道吗?”

“师母,这些都是自留地里种的,也没费什么,小鱼是我到河里网的,顶多就是费了点油炸的,老师待我好,我也没啥可回报的,就是送点吃食,一点心意,您别嫌少。”

文秀英一脸真诚的说道,她是真的感谢周老师,虽然周老师教她的东西考试不一定用的上,可是被重视,被肯定的感觉是无价的,曾几何时,她若能收到这么多的赞美和肯定,那该有多好啊。

这么一说,李爱华也再未推辞,她也正发愁没菜可吃呢,这不,正好就有菜来了,她也不再客气,若是放在以前好的时候,学生送点吃食真的不算什么,现在可就珍贵的不得了了,这乡下孩子真是朴实。

收拾菜时,她才看到还有包红糖,真是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了,她就是个大夫,可是再会治病,也治不了这营养不良的病呀。

边做饭,李爱华就和文秀英聊上了,知道她是这土生土长的,也爱学习,就鼓励她坚持学习,等待上大学的机会。

吃饭时,那盘小鱼被三个男老师一抢而光,丝毫不见平时的斯文和克制,这年月,肚里最缺油水和荤腥呀。

吃完后,才发现忽略了女学生和做饭的周老师爱人,姚老师连连道歉。

“老师,你们爱吃就好,这些小鱼就是乡下东西,不值什么,等再过一阵子,我再去网一点,给你们送来。”文秀英开心道。

“容易捞的话,你就多捞点,我把这个月的油都攒起来,就等着炸小鱼。”周老师还没吃够,两眼放光道。

文秀英笑着应了,捞小鱼别人或许难些,可是她有作弊神器,鱼儿自动入网,自然是不难的。

其他的菜也把大家香掉了舌头,分量足不说,味道是真不错,这大厨手艺不是吹的。

李爱华不好意思道:“我不能沾荤腥,也不会做肉菜,只有素菜能拿得出手。”

赵老师也嘴里偷闲道:“已经很好了,反正一年也轮不上做几回肉菜,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就着西红柿炒鸡蛋的汁水,大家把盘子里的三合馒头吃的一个不剩。

大中午的,吃过饭后,就有点昏昏欲睡,赵老师打着哈欠回了自己房子睡觉,文秀英帮着师母收拾好碗筷后,出来发现姚老师还正跟周老师聊的欢腾。

“文秀英,你过来坐,正好今天你来了,本来还以为再见不着了呢。”姚老师情绪复杂的说。

“姚老师,你要走了吗?”文秀英实在觉得吃惊,姚老师当了她两年的班主任,一向公正负责,总是尽量督促大家学习,每次安排集体劳动他都要皱眉头。

难道他也是外地人吗?上辈子直到她初中毕业,姚老师也还在这里教书呀,怎么这会就要走。

姚向华顿了顿,谨慎道:“我工作调动了,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后天就要走了,这次能回去,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一直坚定得要考大学,让我滋生了些希望,我就不会孜孜不倦的给上面写请愿信,现在上面让我回去,虽然还没说具体做什么工作,但十有八九能做回老本行。”

文秀英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这个土里土气,方言说的一溜一溜的班主任老师也是城里来的大佬吗?

微风刮过,树梢动了动,坐在树下也感到些许凉爽,文秀英脑袋清醒了些,看着姚老师脸上难掩的喜悦,虽心里万分不舍,还是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师,恭喜你,这里太小太落后了,您回去工作肯定会更好的,就是不知道您家是哪的?以后还能见到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