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差事得的赏银是多,可是没个好心脏实在接不得。

譬如现在,杂耍班子那边有一武行兄弟习练时突然崴了脚,而临时换人势必会耽搁不少的时间,所以他们的表演只能往后挪。

而按照之前排练好的,施霓和秦蓁蓁的琵琶舞排在最后,自是还有大把的时间放松,可没一会儿,李总管便脚步匆匆冒汗而来,为了替补间隙,她们的舞只能往前赶。

此刻,台上正唱着的曲也快要进入尾未了,马上就要接上第二个节目,于是原本还姿态轻轻松松的两人,闻听李总管的要求后,忙最后检查了下妆容衣裙,又赶紧吩咐负责场幕的宫人,将舞蹈所需纱幔提前在旁布上。

戏曲落幕,中间预留了些贵人们吃茶饮酒的空隙,之后没过多久,帷幔四周一落,台下众人的目光一瞬稍凝,纷纷被这动静吸引着,止了叙言闲话的口。

寂静之中,在琵琶声未传响前,最先入耳的是一阵明显的银铃晃响声,看着这走场阵势,台下人应是不难猜出,当即要出场的正是那容颜倾城的西凉舞女。

要说今日这观舞席坐为何占得如此密满,除去辞花节本身就被大梁人所重视外,其实还有一个不可言说的理由,那就是施霓。

自西凉女献降进京以来,除去梁帝和几位皇子亲眼见过美人芳容外,此女还未正式在人前露过脸,她身上带着西凉第一美人的名号进京,旁人怎么会不心生好奇,而今日这一睹芳颜的机会,实在难得,有心之人又怎会选择错过?

还有……西凉女进京如今以近两月,却迟迟还未得个名分,要说她早已被陛下占下并正式赐了封号,旁人自是不敢再随意觊觎,可现在,眼见着圣上宠幸着婉贵人分不开半点心思,都不算皇子,就那些皇室宗亲旁系的不少子弟,也都纷纷按捺不住地开始动起心思来。

眼下,施霓在他们眼里已经成了块万分垂涎的香肉。

抻脖凝目,眼神灼灼,当下为了看清施霓出场的这一瞬,在场不少人都噤声昂首,有的甚至不辞辛苦地虚屈着腿,看着是从座位上直接站起身来盯看。

这些人,若非顾及着天家威严又想全礼,该是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去,把半挡视线的那最外一层纱帐撩开,直接看个尽兴。

这些掩饰不住的丑态,尽数落入霍厌的眼,霓霓只是一个出场就已然引得他们如此嘴脸,那后面……

思及此,霍厌眯了下眸,又忍不住介意起她背着他,今日再穿那暴露舞裙一事。

那白白一截的娇软细腰,待会就要落进这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眼里?

霍厌恼愤地咬咬牙,心想她若真敢如此,待独处时,他会把她软若无骨的小手绑着举过头顶,再解开系带,将滑润腰线露出,那之后,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上去。

眼睛暗了暗,霍厌伸手端来面前一杯酒,面无表情又隐含危险地直饮而下。

身侧的容珩看了,当即摇头拊扇,轻笑着直叹道:“方才我就瞅了那么几眼,你都要跟我急,现在怎么着?这么多人在,前排个个都是皇亲,你还能挨个给他们捂眼不成。”

容珩这笑,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平日里,他何时能寻到机会挖苦霍厌两句,眼下实在舍不得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话落,霍厌冷眸扫过,容珩赶紧识相地闭了嘴。

应着琵琶声的曲调悠扬,施霓双手花展着旋环在头顶,再从上而下曼妙垂落,接着乐声忽转急切,施霓的婉约步调随之转为快舞,她在台上绕着四周边缘几个旋转昂首,优越的颈线在四围间隙中被人们所窥见。

施霓自懂他们想看什么,在秦蓁蓁把琵琶弹到最细腻靡靡之时,帷幔忽的降下。

入目,就是施霓眼神失神魅惑着,扭腰晃铃的强烈视觉冲击。

即便是阅历无数的浪情公子,见了这场面,也自叹此女简直为妖。

还是成精媚引的狐狸妖!

吸声屏气,在场之人当下纷纷被画面惊艳,竟是没一个能主动移开眼的,寂静间,前排侧旁忽听有人吃痛出声,这一动响在席列间显得尤为突兀。

接着争论声便起。

“啊啊,夫人,你拧我作甚?!疼死了!”

“哦你还知道疼啊。我以为你不要脸,疼也忘了呢,怎么,显我老了,多大年纪了还看这小姑娘看到直要流口水,知不知道人家和你大儿子一个年岁?”

“哎呀,就看个跳舞,这不认真些才是捧场嘛,再说皇兄正看着呢,夫人你给我留点儿面子。”

目光随着凝聚而来,一看闹响的是纪王爷和其夫人,众人便不甚在意地纷纷同情一笑,纪王爷是京中有名的宠妻又畏妻,眼下多看了美人两眼,果然就受了夫人责难的罪。

这事儿一笑而过就好,众人继续专心赏舞,梁帝搂着婉贵人收回了视线,婉儿乖顺,亲手剥着葡萄还不显费事地一颗颗往他嘴里喂,梁帝自是享受得紧,可一颗入肚再来一颗,他忽的琢磨起纪王妃对皇弟讽刺说的那话。

多大年纪,要不要脸,人小姑娘和你儿子一般大……

思及此,梁帝颔首垂目,将视线直直落在婉贵人那娇美稚嫩的面庞上,那是很幼的一副面孔。

往日里看,只觉得她这张脸十足得美,十足得诱人,可眼下换种心境去看,梁帝眼睑微眯,又作几分沉吟,之后眼底稍暗,突然就觉得嘴里的葡萄吃起来索然无味了。

台下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影响到台上的节奏,没过一会,荡神的晃铃声再次如咒语般奇妙响起。

而坐席间,心驰神往的宛若虔诚信徒的人们,此刻正眼神一动不动地紧跟着施霓的影,那被蛊引的迷离情状,仿佛是在敬崇自己心中不可亵渎的神女。

此刻,夕阳斜照屋檐,晕黄在后洋洋铺尘,施霓跟着琵琶的音弦节律,以身背对橙明,周身似环着一层光圈,沿着石阶,她昂头一步步款落而下。

她离席越近,众人屏息便更甚。

施霓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其实心头已然紧张得要命,可她表面却依旧坚持表现云淡风轻。

所幸,计划还在她的掌握与计划中,持稳进行。

而此刻,该是到了今夜重头戏的部分——倾舞献酒。

微敛羽睫,施霓借着舞姿蹁跹,只做了几个轻旋动作,便十分自然地轻易就挨近到了霍厌身前。

而后虚虚实实,眼神勾弄地外扬撩了一眼,复而很快垂睫掩饰。

当即,将军身后一阵起哄声起,不过众人也只是以为这是施霓事先的动作设计,而霍将军正好位置坐得巧,这才占下了这好大的便宜。

周围呼声慢慢热切,可霍厌眼神却冷。

施霓面上甜甜带笑,可心头却想,只是冷啊,那似乎还不够。

于是下一刻,她俯身,趁其不备,把将军桌上的一杯酒高调端起,而后挑衅一笑。

可是她却没有继续停留,在将军不解的目光里,她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

一回头,入眼竟恰好是太子的坐席。

这不是施霓故意找好的位置,只因这里最能叫将军清晰看清。

没时机再重新挑了。

这是天注定。她这酒,今夜定是要献予太子。

此刻,霍厌眼神已经带着明确的警告了。

可施霓却好像也在用眼神回说——过了今日,将军再要不到我,就可能永远要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女女没安全感,为自己争取下!

(副cp会交代清楚,但不会占正文篇幅过多滴。)

第57章

因着施霓忽的下阶临近,其周身旋舞而扬的香气,几乎都能扑到前排座位上人们的鼻尖。

迷离间,荡人心弦。而眼下这迷迭香味,应属太子萧承胤听闻得最为深刻。

几乎是在施霓垂下目光的瞬间,萧承胤便不自禁的心头紧张一提,这位不近女色出了名,又阅历无数的大梁储君,此刻见着眼前这副倾城无双的绝世姿容,竟晃神到忘记自己当下还在倒着酒。

直至酒水洒落桌面,沾湿手心,萧承胤这才回神地轻咳一声,脸上明显染上了些不自在的晕红。

这场面,太子端坐,美姬献舞,还这么面对面四目传情,一时间,旁观的众人也都大概有了数,施霓就算不被圣上临幸,也轮不到他们这些萧姓皇族旁支。

再看太子殿下这反应,哪里是像没有意思的?而且说句僭越之言,就殿下这神色慌的,分明就好似是受了调戏的良家美男,要说这男人到底还是要经些事,不然真遇到场面,如此失措岂非是掉了面。

不仅这些皇室宗亲们纷纷暗自思寻,就是朝中一些权贵大臣,也是个个看热闹看得起兴。

之前,他们分明听说的是西凉女与宣王殿下彼此中意,可如今看着,此女怎么又好像和太子殿下有了牵扯?

太子殿下眼下正妻未娶,东宫还未有个正式的女主人,这个节骨眼上,皇后娘娘又岂会允许异族女子去影响正统嫡出的高贵血脉,不然,若将来大梁皇长孙与西凉有了血脉牵扯,此不为了六国的笑话?

于是,当下有好事者,偷偷去看皇后娘娘的脸色,果然就见其目光灼灼的紧盯在施霓身上,眼含满满的戒备与厌恶,而其先前所维系的温煦和善,丝毫不再显露。

再看娘娘侧旁不远处的宣王殿下,当下仰头饮尽一杯酒,落眼却是在别处,仿佛丝毫未闻这边的动静,可细看,却隐隐觉得殿下的眼神里,分明透着股失意之色。

着实有趣啊。如此,岂非要演上一出兄弟相争的戏码?

大家自不敢明着议论皇家事,可难保不在心里乐呵呵地等着看戏,凡事一旦牵连上风月,定都会被涌上风口浪尖。

那些与此事没有丝毫牵涉的朝臣,此刻是轻轻松松地边看看太子,边瞅瞅宣王,只以为这出戏的中心无非就在二者之间,却不曾留意在首排席坐末端的霍将军,此刻眼眸暗下,脸色已然铁青。

更不知,眼下发生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那身份最不足为人重视的,西凉献降女的预料之中。

“施姑娘?”

太子不解其意,目光看向施霓求解,眼神中还透着些许惊喜的茫然。

而闻言后,施霓只是笑笑,当下默然未答,却是腰肢摆扭着继续上前,又将手里那杯梅子酒,悦颜往前递上了一递。

太子被这一笑映得目光都滞了,意会出她的意思,赶紧受宠若惊地双手合着接过。

两人挨靠得很近了,太子坐着仰头,她屈膝等着他喝下,实实的妩媚之姿,这就是施霓想要的效果,想要的角度,甚至都不用回头,她便能明晰感觉到此刻自己背上,有道灼灼的视线正隔空代掌,一寸寸划掠过她的后脊,之后再指力收紧,桎梏住她的腰身。

太子饮尽,周围一阵呼声骤起,而施霓心无丝毫波动地垂眼,不再在此做任何停留。

当即回身,她笑意重新浮上地大胆回视将军。

因将军的位置与太子席坐相对,故而当下两人四目相对并不显异常突兀,可她笑容这样甜,将军却连勾下唇也吝啬地不回应。

她明白的啊。今日这舞跳完,她算是实实惹火烧到了身,而将军的眼神暗潮汹涌,显然一副风雨欲来前的危宁之色。

不止这个……以前他看着他时,眸光里总是隐隐带着几分怜惜,可现在其眸底下却只余占有。

是狠占。

施霓确信,若当下四周无人只剩他们两个,将军定会已经不忍失控地迈步走上前来,把她这身碍眼舞裙狠狠撕落扯下,再压身作惩,真正要了她。

是啊,她都敢招引别的男人了,他怎还耐得住?

思及此,施霓知晓,眼下她想达到的刺激效果,该是有了。

于是她收了眼,在霍厌面前扭身而过,之后笑容盈盈地重回台上,和秦蓁蓁一同走到台幕中央屈膝谢幕。

皇后娘娘脸色始终冷着,见状,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有所顾忌,于是掌声鼓动得也零散,还算有头有脸行列的,也只有伶贵人一人在卖力鼓掌,其余附和却少。

幸好没过一会儿,梁帝便诚心拊手表态,太后也面露欣悦地点了点头,心中有了底后,那些宗亲亦或朝臣这才敢随心而赞,于是掌声瞬间雷动,场面复而热了起来。

梁帝此为,是心大不知皇后之忧,又凭心而论确觉施霓技艺精湛,而太后娘娘则是因着自身年岁大了,已经无心再管小辈之间的婚事,故而皇后在意的事,她却不会结缔。

今日,她只想安心赏舞,而施霓无疑给了她最好的观赏体验,就这舞蹈技艺,别说是整个上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大梁,可能都再难找出第二个与施霓相近水平的高手。

至于那些勾媚小动作,太后都只当是取乐的巧思,觉得无伤大雅。

于是太后放眼,面容带着和悦,而后对下认真启齿说。

“此舞甚妙!无论从场景的帷幔布置,还是舞衣缀银铃的巧设,都显然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在座诸位,大概上些年岁的老臣也都知道,哀家年轻时没有什么别的喜好,唯独对这跳舞有所偏爱,只是如今年纪大了,迈不动脚了,心头自是遗憾不少,同时也钻牛角尖地觉得,只看别人跳舞没什么意思。“

“可是没想到今日,哀家看了这丫头的一舞惊鸿,实在是忍不住自惭形秽。就她这水平,哀家就算年轻到二十岁,恐怕也比不过她的五成,如此天资,见之我幸,甚至哀家心里也难得生出几分觅得知音的奇妙之感,当真算缘。皇帝,这丫头的赏赐,你可不能吝啬地给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