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渝很喜欢这间餐厅的蛋挞,酥松的外皮带了些许奶香,内馅的燕窝并未加过多佐料,是传统港式蛋挞的做法,吃起来不算甜,因此多吃一只也不会觉得腻。

她吃饭的时候很专心,不喜欢多说话,坐姿也总是保持端正,像是时刻都在钢琴前准备演奏,所幸这次一同进餐的人也秉承了食不言的好习惯,未曾主动攀谈,让她不必再分心考虑该如何回答那些看起来陷阱密布的语句。

大略吃饱后,楚渝放下筷子,刚端起茶喝了一口,注意力就被旁桌的一位老人吸引。

老人家操着一口粤语在和服务员说话,然而服务她的侍应生显然并不会粤语,二人鸡同鸭讲了一阵后,老人面色微涨地着了急,而侍应生则有些为难地抬起了头左右张望,似乎想要向同事求援。

柔和的话语声响起,本和她同桌对坐的人转过头去,与老人自然地交流起来,短暂沟通后,她看向服务员,笑道:“老太太说你们上错菜了,她没有点这道天鹅酥。”

侍应生一愣,对照订单看了一遍,而后恍然大悟地抬起头,向老太太致歉之后,又与帮忙解释的女人道了谢,最终还是留下了那盘天鹅酥,算作是餐厅的歉意。

事情解决,老人总算放松下来,再和一旁出言帮忙的女孩聊了几句,才坐回去继续用餐。

黎以白转回视线,注意到眼前人惊讶的眼神,笑着询问:“吃完了?”

楚渝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讶然道:“没想到学姐还会说粤语。”

非常纯正的港腔语调,卷舌时带着微微的懒音,显然并非短时间的学习所练就。

黎以白笑了笑,“我母亲是港市人,小时候跟她学过一些。”

楚渝点了点头,没有再过多追问,唤来服务生付过账后,就与同行人离开了餐厅。

夜色已深,晚风带着江岸的水气,透了丝丝缕缕的凉,身边是出双入对的情侣或三口之家,总有欢笑声透过熙攘的人群传入耳中,显得分外明晰。

楚渝沿着道路慢慢走到江边,目光落在江面粼粼的月色上,有一只水鸟从水上掠过,荡起道道涟漪,又很快隐入云里。

她与身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聊下午看的剧,聊晚餐的口味,聊刚才掠过水面的那只水鸟。

一贯慢热的人也在这样闲适的氛围里松弛下来,安静的间隙,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看向身旁人,认真道:“谢谢学姐今天陪我看剧。”

黎以白侧首看她,饶有兴味地笑起来。

“可约你出来的其实是我,说到底,是你陪我看剧,也是你请我吃了这顿晚饭。光道谢好像已经不足以表达心意,你说,我该怎么还你这份情呢?”

楚渝微怔,下意识地摇头。

“不用……”

“不用还吗?”

轻柔的话音略微低落,似笑着叹了口气,“可如果我想还呢?”

楚渝思绪打结,嗓子忽然有些干哑,正当她犹疑着该如何回答时,身旁人却伸手牵过了她,让她被迫停下脚步,避免了撞上前方跑过的孩童。

原本一臂之隔的身影贴近在了一起,温热的呼吸轻洒在脸侧,敛着细碎灯光的眼眸笑看着她。

“学妹现在和我算是认识了吗?”

第15章 理由

暖黄的灯光从头顶路灯洒下,将过分接近的两个人在地面映出一双剪影。左边的江上有飞鸟和月,右边是繁闹街市交织汇聚的来往人群。

远处的街边小店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宛如带着杂音的留声机,循环播放着十余年前的经典老歌。

楚渝微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神情怔愣,思绪却又不期然地走了神。

黎以白的眼睛实在很好看,眸色深而亮,却并非纯粹的墨色,内里透着浅淡的光,如同封存了时光的琥珀,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总是勾着柔和的弧度,让人能够轻易在她面前放松下来,即便是习惯独处的人被侵入了领地也提不起丝毫防备。

像是温柔无害的家猫。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而后又被楚渝径自否决。

看着温柔好说话,其实却记仇得很,还总藏着些戏弄人的心思,哪里像猫,分明是只一肚子坏水的狐狸。

她这般腹诽,全然忘了自己还被狐狸的目光锁定着。

捕捉到眼前人飘忽的眼神,黎以白眉梢微扬,轻声叹息。

“学妹真的很爱走神,还是唯独喜欢在我面前走神?”

语气仍旧是带着笑意的,略微迫近的身影却让楚渝心口一紧,连忙摇头否认,仿佛被触动了趋利避害的本能。

“没有走神。”

想的也是和她相关的事情,又怎么能够算是走神。

话音微顿,她抬眼看过去,又说:“……是认识的。”

清透的眸子微敛,放轻的语调无意识地透了些求和的意味,仿佛猎物的讨饶,又像是在……撒娇。

少顷安静,握着的手慢慢松了开,近在咫尺的身影退回到原本的距离,叫不善于讨饶的人得以喘息,含笑的话语声轻轻响起。

“很高兴得到认可,希望以后能够不仅是认识。”

如同打完了一场艰巨的战役,楚渝眉眼微松,暗暗吐出了一大口气。

“嗡”“丁零”

两人的手机不约而同传来了消息的提示音。

楚渝有些惊讶,拿出手机一看,是白帆在群里at了全体成员,询问社团活动室究竟挂哪张合照更合适。

社员讨论了一阵,回复依旧众口不一,于是白帆又圈出了几乎从未在群里出现过的那个名字,抱怨道:“以白,你好歹是副社长,多少给点意见。”

众人嘻嘻哈哈地嘲笑他没主见,说这个社团没有副社长恐怕得散。不多时,甚少出现的社团副社长给出了回复。

“在外面,你们决定就好。”

群聊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随后不断跳动的新消息转眼将白帆的控诉刷了上去。

“居然真的出现了!”

“学姐新年好!”

“学姐,你上次借我的书我放在活动室啦,谢谢!”

“学姐快管管社长,他想挂自己的单人照!”

大段的问候与笑闹之后,有人打趣地问:“这么晚还在外面,莫非学姐和人有约?”

黎以白抬眸看了一眼身旁人,好整以暇地回复:“嗯,很重要的约会,所以不能再看手机了。”

说罢,她就当真关上了群聊,把手机收了起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在群里引发了轩然大波,取而代之的是楚渝的私聊被王菲刷爆。

“重要的约会?!!!”

“学姐现在还跟你在一起吧?”

“你们干什么去了?”

“楚渝别装死!”

看着持续轰炸的消息,楚渝眼皮一跳,当即将手机调成静音,眼不见为净地放回了口袋里。

悠悠的询问声就在此刻从旁响起。

“怎么不回消息?”

动作一顿,楚渝抬起头看向眼前人,片刻后,淡声道:“重要的约会,不能看手机。”

本该是十分暧昧的一句话,然而字里行间的语气却透出了几分掩盖不住的幽怨,令有意逗弄她的人心情更愉悦了些。

“难道不重要么?”黎以白笑意盈盈地看她,“毕竟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楚渝没了脾气,一边头疼待会该如何应付八卦的室友,一边无奈应答,“重要,学姐怎么会不重要。”

过于明显的敷衍口吻,而无意识的暧昧字句却让看着她的双眼里流转过点点华光,眼底的笑也似柔和了几分。

溢着笑的眸光微微垂落,黎以白转过了身。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两人走到路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与司机说过地址后,就乘车回到了楚渝居住的小区外。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冬日的夜晚行人总是要少些,小区内外一片安静。

楚渝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家所在的楼层,客厅的灯光已经亮起,李晓清和楚景言应该已经下班回到了家,她转头看着停在自己身后的人,墨色的眸中落了零散灯光,惯来清冷的眉眼露出了一点笑。

“多谢学姐,我到了。”

黎以白点了点头,却并未离开,而是不紧不慢道:“有没有发现你忘了点什么?”

楚渝微怔,摸了一下口袋,钥匙和手机都在身上,今天出来时也并没有带其他东西,她疑惑地抬起头,刚要询问,却突然反应过来:看完剧后买的一袋雪糕落在晚上吃饭的餐厅了。

为了避免雪糕融化,她拜托服务员将雪糕冻在了餐厅的冰柜里,没想到走的时候却忘了拿。

见她意识到了,黎以白笑道:“他们给我打电话了,我回的时候顺路去拿,下次再见时带给你。”

其实只是几根雪糕,落了就落了吧。楚渝本想这么说。

可她看着眼前人,再开口时,嘴边的话语却变作了一句未曾迟疑的“好”。

为自己的心口不一怔了怔,她抿了一下唇,半垂下眸,话语声仍是若无其事模样。

“那就麻烦学姐了。我回去了,学姐再见。”

“再见。”

看着挺秀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黎以白收回视线,转身坐回到车上,对司机道:“麻烦先回一趟金融中心,然后去麓岛酒店。”

司机应了一声,启动车辆,调转过头朝来时路而去。

车速平稳,夜色与晚风被抛在身后,明明暗暗的灯火于窗外一闪而过。

开出没多远,黎以白的手机就响了一声,顶端的对话框在时隔半个月后终于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我到家了。”

她唇角微勾,好心情地回复:“好,早点休息。”

过了会儿,一行长字又跳了出来。

“其实只是几根雪糕而已,学姐不用再多跑一趟了,让他们自行处理就好。”

黎以白微微挑眉。

看来这就是她刚刚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回答的话语强硬得十分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