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姐, 你之前不是说你和曲流笙是那种关系吗,你们都一起去溪市了,怎么不见她这次跟你回来?”

片刻安静。

纤长的手指略微动了动,抖落下几点细碎烟灰,倚在阳台边的人略垂了眸。

“说笑罢了。”

闻言,钟念笑起来,“我就说你们之前都没见过,你怎么会突然对她感兴趣。”

随后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别的事情。

微凉的薄荷味随烟气缓缓飘散,顾意看着指间点燃的烟,眼尾微微勾出一点弧度,似是笑了一下。

没见过么……

……

三年前,巴黎。

乐团排练终于结束,众人欢呼着收起乐器准备下班。

顾意谢绝小提琴首席共进晚餐的邀约,换上了一套休闲常服,又去了近日常去的那间酒吧。

酒吧就在塞纳河边,乍一望去极不起眼。

木质红顶,老旧玻璃橱窗,很老派复古的装修,不像酒吧,反而更像上个世纪的某间定制裁缝店。

她踩着将尽的余晖,在晚霞彻底被天际吞没之前,推开了那扇悬空的双开木门。

红丝绒沙发包裹的角落,一架立式钢琴孤零零地放着,衣着考究的钢琴师坐在琴前徐徐弹奏,轻缓柔和的曲调充溢满整个空间,是斯克里亚宾的夜曲。

今天的客人反常地多出许多,人群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围绕在吧台附近,酒杯后的视线频频回望,不约而同地短暂停留,就不经意泄露出无需言明的醉翁之意。

狭长的吧台前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妩媚耀眼,穿着一条墨绿色缎面鱼骨裙,右侧蝴蝶骨后半露出一朵黑色玫瑰,微醺姿态极尽勾人,吸引着沉溺于声色的异性不断往她身边走近。

顾意找了一个偏远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蓝色珊瑚礁慢慢喝着。

微苦的葡萄柚气味混着伏特加滑过舌尖,在咽入喉中后漫开一阵炽热的烫,酒味浓烈。

这间酒吧有超过百年的历史,因此调出来的酒仿佛也历经了时间的沉淀,比别处要醇厚许多,令人易醉。

女人早已喝多,绯红的颊半伏在吧台上,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

在又一名绅士做派的男人试图送她回家后,端稳挺秀的身影走到了她身边,用法语客气而疏离地说着:“抱歉,她是我女朋友。”

男人惊讶,保持风度地微笑道歉,随后不再纠缠,回到了自己的酒桌边。

前赴后继的搭讪也因此得以停息。

顾意略垂了眸,看着眼前醉意醺然的人,方要开口询问她现在住址,却见那双仿佛盛了桃花潭水的朦胧醉眼看她一会儿,红润的唇边就勾起了一抹笑。

“喝酒。”她说。

说的是中文,命令的口吻,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让顾意觉得有些惊讶。

“我不喝酒。”

无意与喝醉的人纠缠,她随口撒了个谎。

女人又笑了一下,低懒地“嗯”了一声,随即端起了酒杯。

“那我喝。”

柔若无骨的手端着酒抬起,喝了一口。

而后似有意似无意,酒杯倾斜,里面暗红的液体就尽数洒在了顾意身前。

单薄的上衣被酒浸透,女人放下酒杯,略抬了眸看她,微挑的唇笑得明艳。

“你的衣服脏了。”

一时沉寂。

望着衣摆前晕开的一抹深色,顾意慢慢蹙起了眉。

夜风微凉,酒吧外已是星月高悬。

顾意搀着女人站在路边,用uber叫了一辆车,目的地是最近的酒店。

酒醉的人斜倚在她怀前,右手指间夹了一支淡绿色的女士香烟,黑色长卷发被一条丝巾束着,红唇微启,就有一团无轨迹的白雾在空中散逸。

远处的长桥上人来人往,晚风穿过拥吻的情人,将水面晃开一片涟漪。

一支烟将尽,车还未来。

微垂的目光被猝不及防的抬眸撞见,女人看着她,将手中的烟递了过去。

“抽么?”

烟尾沾着一圈唇红,恍若盛情的邀请。

顾意却没有伸手去接。

“我不吸烟。”

女人笑起来,勾了手环过她的脖颈,更贴近她身前。

“不抽烟也不喝酒,你这种人怎么会来酒吧?”

顾意没有说话。

对视良久。

燃尽的烟扔到脚边,被高跟鞋踩灭。

女人笑意慢慢敛下,目光恍惚地看着她,指尖一点点抚过她的眼尾,话语声近似呢喃。

“你怎么不笑?”

顾意望她片刻,捉住了抚在眼尾的那只手。

“有什么值得笑的么?”

女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垂了头。

“是啊……没什么好笑的。”

几不可闻的话音轻落,恍若一场不为人知的哑谜。

喇叭声响,闪烁的车灯映入眼帘,顾意收回视线,扶过了她。

“车到了,我送你去酒店。”

一路无言。

办理好入住,她揽着怀中人进了房间。

落地窗前的窗帘被拉上,灯光调整成合适的光线,顾意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转身要走,却被一只手自身后拉了住。

“你要走?”

她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女人略偏了头看她,眼梢带笑。

“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好么?”

顾意不置可否,“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你好好休息。”

话音未落,握住的手用力拉了一下。

未及防备的力道让她趔趄着往后倒去,手下意识地撑了一把,就将床上的人压在了身下。

温软的身躯紧贴身前,溢着水的桃花眼醉醺醺地笑看着她。

略微停顿,顾意欲要站起身,却被一只手勾着衣领拉近眼前。

“还有一件事。”

薄软光滑的触感掠过脸侧,一条用以挽发的灰色丝巾蒙上了她双眼。

视线被赋予一片晦暗,酒气轻吐,柔软的唇贴在了她耳边。

“你要不要和我做/爱?”

……

烟灰碎落,指尖泛起微灼的痛感,顾意看了一眼已经燃尽的烟,将烟尾掐灭,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钟念还在喋喋不休地吐槽着从狐朋狗友那听来的小道八卦,说得正在兴头上,而身旁人却已经转身走向里间。

“晚上不必等我,我自己过去。”

回到房内,窗边挂的鸟笼里传出几声喧闹的鸣叫,顾意走近前去投了两颗鸟食,立即得了一句字正腔圆的“恭喜发财”。

从燕城回来,她什么都没带,唯独带了这一只八哥,钟念第一次瞧见这只八哥时还很是惊异地多看了几眼,笑说从来没见过这么闹的鸟,也没想过她这种喜静的人会养这么闹的鸟,和她倒是极配。

顾意看着那只叽喳不停的鸟,清明的双眸中目光浅淡。

配么?

不甚了了。

她收回视线,准备外出取今夜要给钟斯年送的寿礼,而刚走出一步,床头放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一个未知号码,顾意瞧了一眼,接起电话。

“哪位?”

对面没有说话。

再停了一刻,电话挂了。

不明所以的一通来电,顾意也不多想,只当是对方打错了。

在床边站了片刻,她伸手拉开床边柜的抽屉,看着放在里面的另一个手机,却没有去拿。

她有两个号码,另一个从燕城回来后就再没开过,因此也无从得知是否有人为了找她而拨通过那个电话。

心里仿佛装了一架摇摆不定的天平。

怕有人打,更怕有人不打,于是掩耳盗铃。

将抽屉重新关上,顾意哂笑了一下。

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