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人微愕,看他的眼中透了些不明所以的困扰,而还不等回答,那双清冷的眼眸忽然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远山淡墨似的眉眼便在顷刻间显露出了鲜明光亮。

“叩叩”

指节叩在门上发出轻浅声响,未关的门迎来另一位新客。

到来之人长身玉立站于门外,眉目微抬,睇来含笑的一眼。

“阿姨,我来接楚渝了。”

李晓清恰回到客厅,一眼见到了站在门外的人,脸上便溢了热情的笑。

“以白来了呀,现在还早,要不要在家里坐会儿再出去?”

楚渝眼皮一跳,隐晦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想要逃离当下境地的迫切。

捕捉到她的小动作,黎以白勾了一下唇,回眸温声道:“不用了,阿姨,我买了两张十点的剧票,现在去的话时间刚好。”

闻言,李晓清点头,“又去看剧呀,那你们去吧,我也正好要去上班了。”

黎以白没急着走,而是从包里取出了一只凤尾纹乌木盒。

“上回发现您似乎喜欢香,我前两日恰好得了一管窖藏老山檀,香味柔和清甜,您睡前点一支用来助眠应当正好。”

李晓清亦惊亦喜地接过了那盒老山檀线香,看了两眼后,也就不多推辞地收下了。

“以白有心了,那下回再来家里坐,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楚渝没忍住看她一眼。

妈,您做的饭真的能吃吗?

李晓清脸不红心不跳地瞥回去,“小鱼,乖乖听以白的话,在外面别惹麻烦。”

仿佛被当成了出门春游的小学生,楚渝无奈应下:“知道了。”

见她要走,一直站在一旁等她回答的人禁不住出言叫住了她,“楚渝?”

楚渝一顿,恍然抬起头,眼角露出了一点笑。

“抱歉,今天也有约了。”

说罢,她未再停留,牵过黎以白的手转身走出了家门。

下过雨后的天色浅青,相伴而行的一双身影走在鹅卵石行道上,脚下还有半干未干的雨水。

黎以白看着主动握住她的那只手,眼中漾开了轻浅笑意。

“今天很开心?”

“嗯。”楚渝毫不犹豫地点头,却没有给出理由。

安静片刻后,她似是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旁人,“学姐怎么知道我家住在哪?”

“提前问过阿姨了。”

“喔。”楚渝握着她的手走了两步,又问,“今天要看什么剧?”

黎以白笑看她一眼,“到了你就知道了。”

望来的一眼带了些嗔意,似是在笑她没有耐心,而勾起的眼尾却仍是柔和弧度,于是楚渝乖乖的没有再问。

两人乘车来到离市中心较远的一处老城区,下车后,楚渝发现眼前是一栋黛瓦青砖的茶楼。

茶楼入口处挂了一块小牌,上用瘦金体行楷写了“笠翁茶馆”四个小字,打眼一望,隐约能见到雕花挂红的高台,台上一桌二椅,分明是旧时候的戏馆子模样。

楚渝登时恍然:“戏曲?”

黎以白领她从如意门中走进,“这里人不多,你喜静,应该不会觉得吵闹。”

没想到她还记着自己除夕夜随口说的话,楚渝心中微动,低敛的眼睫轻轻扇了一下。

茶楼分为上下两层,地方并不大,一楼错落地摆了五六张方桌,一进门的墙上挂着一副蓑笠并十几张木牌,木牌上用雅正的隶书写了戏曲名,但大半都被翻过去了,只剩下寥寥几张还显露于外。

“来听戏的人少,平日老板通常不开戏,只将这里当茶楼开着,除非自己想听了才会开几台。”黎以白微微笑着,“今天她恰巧想听戏,我就带你来了。”

听她颇为熟稔的语气,楚渝好奇道:“学姐以前常来这里吗?”

“嗯,茶楼的老板与我母亲有旧。”

闲谈之间,两人行至正厅,打理茶楼的服务生打眼望见黎以白,当先迎了上来,一面为两人斟茶,一面笑道:“黎小姐来了,您先坐着喝盏茶,我去跟沈姐说一声。”

黎以白略一颔首,“有劳了。”

“您客气。”

再送上了一碟糕点,服务生就匆匆走向了后院。

楚渝看的剧虽不算少,但对戏曲却了解得不多,仅有的一些戏曲知识也是从古代音乐史课上学来的,眼下头回来到这样古朴雅致的茶楼,一时生了些兴致,也就多打量了两眼。

茶楼里人的确不多,除却她们以外也就坐了两桌,戏还没开始,大家都在悠闲地品茶吃点心,后院有一池荷塘,冬日花叶凋零,只送来些许清风,伴着外间檐角滴下的点点积雨,佐茶倒也颇有滋味。

大约打量过四周后,楚渝收回视线,看着桌上摆的那盆凤尾竹,心里无端理解了古代那些文人雅客的闲适,于是弯着嘴角笑了一下。

就在此时,风雨忽静。

一道袅娜身影自后院行来,掩去些许光影,宛若压着岚烟细雨的低懒嗓音随之徐徐响起。

“六年没见,挽云的小姑娘都已经出落得这么惹眼了。”

第29章 登对

楚渝闻声看过去, 就仿佛见到了水墨丹青中的仕女从画里走出。

来人穿着一身月魄色的及膝棉麻裙,其外宽松地笼了一件羊毛长衫,云鬟雾鬓的发用一支木簪随意挽着, 与这间茶馆好似浑然一体,从内到外都透着股闲雅气韵。

待女人走近,黎以白唤了一声,“沈姨。”

沈卿来到桌旁坐下, 却并未当先与她闲谈, 而是对着楚渝看了一会儿, 随后弯着眼尾一点头。

“嗯,挺登对。”

黎以白微微笑起来, 向楚渝介绍:“小鱼,这是我母亲的好友沈卿,也是这间戏曲茶楼的老板, 你叫她沈姨就好。”

许是茶楼的氛围实在闲适, 又或者沈卿自来便让人感到松泛, 楚渝并未觉得拘谨,自然地随黎以白喊了一声,“沈姨。”

她对方才沈卿的那句“登对”有些好奇,只是到底不便细问, 目光来回梭巡了一圈,落在黎以白身上后,便又恍然明了地笑了一下。

今日她着绿袖白衫, 黎以白恰好便穿了白袖绿衫,只不过是墨绿色大衣和府绸白衬衫, 看起来沉稳里透了些随性的慵懒,恰如其人。

未曾约定的一点默契, 让楚渝禁不住微微弯了眉眼。

沈卿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问道:“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戏?”

黎以白笑说:“夜里要去江边看灯,小朋友喜静,思来想去您这里便很适合消磨时间。”

沈卿嗔她一眼,“这是说我没生意呢?”

黎以白也不辩驳,从容道:“您若愿意开嗓唱一曲,又岂会没生意。”

听二人谈话,楚渝有些好奇,“沈姨会唱戏?”

沈卿似乎很喜欢她,拈了一块花糕递给她,笑道:“年轻时唱过几曲,现在早就丢了本事了。”

黎以白微微扬眉,看着楚渝道:“沈姨年轻时是燕市戏剧院的台柱子,二十年前离开剧院来溪市开了这间茶楼,这些年燕市还时常有人来寻她回去唱戏。”

言下之意,当家的本事怎可能说丢就丢。

楚渝接过花糕,凝眉思忖了一会儿,惊讶地问:“难道您是唱昆曲的那位‘沈停云’?”

沈停云是近年来享誉南北的一位昆曲演员,一折《惊梦》唱得冠绝当世,但凡学戏曲的几乎没有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便是楚渝也在戏曲课上看老师放过她的演出唱段。只是其人不知为何在如日中天时忽然就隐退,没了声息,叫许多大家为之喟叹,不想今日竟然在这样一方茶楼中见到了真人。

闻言,沈卿笑了一下,“很久没人这么叫我了。”

得她确认,楚渝忍不住看了一眼黎以白。

学姐的母亲究竟是什么人,能有沈停云这样的好友?莫非也是一位戏曲大家?

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沈卿笑道:“挽云是学文的,不会唱戏,但很会听戏,当初我能进市戏剧院,也全靠她拉着我去找严院长试了一段戏。”

这便是知音了。

一阵铃声忽然响起,打破了眼下安闲,楚渝看了一眼手机,抱歉地站起了身。

“我出去接个电话。”

沈卿笑着看她走出门外,懒声道:“你妈样样都好,唯独眼光不好。所幸你看起来比她眼光要好上许多。”

黎以白亦笑,“只是还没开窍。”

清妩的凤目睨她一眼,“你这么聪明,她开不开窍难道不是看你意愿?”

黎以白含笑低眸,“来日方长,总要给她一些时间。”

不知想到什么,沈卿微叹一声,“也是,你们年纪小,还有很多时间。”

说罢,她饮一口茶,转了个话锋,“自挽云去后你就再没回过溪市,今年怎么想起回来了?”

“有些旧物总是要收拣的。”黎以白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张有些泛黄的旧照片,“过年那几天回了一趟老房子,在柜子里找到了这张合照,我想您应该会想留下,所以今天把它带来给您。”

照片上是两个鲜眉亮眼的女孩,皆穿高领衫百褶长裙,笑容一明丽一温婉,勾手并肩,似是一双风情迥然的并蒂莲。

沈卿顿了片刻,徐徐接过照片,“原来这张照片在她那,难怪我后来怎么找都没找着。”

她将照片翻转过去,目光触及角落里一处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图案,垂着眼睫似是轻笑了一下。

“这是当初我进入戏剧院时她同我在剧院门口拍的,还说等我成了角儿她就要凭这张照片来找我,让我当她一辈子的饭票。我当然知道她是在说笑,她是黎家的小姐,多少人巴着想要请她赏脸吃一顿饭都求不来,又哪里轮得到我来当她的饭票。但我当下还是极开心的,承诺等她写出自己的戏了就做她的主角,往后她写我唱,要让她和我的名字一起响遍所有剧院。”

说到此,笑容忽而淡了些许,“只可惜……”

话没有说下去。

沈卿将照片翻转回去,低声道:“这张照片后来一直在我手里,我以为她和齐盛离开的时候忘了拿,却不想……到底还是记得的。”

黎以白只是安静地听着,未置一词。

余光望见檐下接电话的人转身正往回走,沈卿又慢慢笑起来,“难得你来,好好听一出戏吧,就当替她赴约了。”

绰约清雅的身影便走远了。

楚渝回到桌旁,就见沈卿已经走回了后院。

黎以白看着她,笑道:“去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