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琛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梁时忽然转过身, 面对着他的方向,眼睫因为紧张而颤得厉害:“那么, 接下来,你不许躲。”

陈琛还在疑惑这个“躲”字的意思,忽然,梁时抬起双手,抓住了他衣服的前襟。手上轻轻用力,将他拉至身前。

梁时踮起脚尖,迎着月色,生涩地吻上了他的嘴角。

林中的枝叶被风吹得轻晃,昆虫发出静谧的夜吟,湿润的空气里蕴满草木的清甜。

一切都柔软得不可思议。

这是个短暂而生疏的吻,唇瓣一触即分,带着湖水的味道。

陈琛惊愕地睁大了双眼,而梁时已经放开了他,红着脸后退了一步。

所有的躁动霎时间回归了安静。

“这座桥名叫爱之桥。”

梁时的脸颊依旧滚烫,声音在晚风里有些缥缈。

“我在旅游节目里看到的。传说,只要在桥上……的情侣,就能幸福地共度一生。”

陈琛的脑子好似塞进了一团棉花,又懵又胀,声音也失去了素来的平稳:“可是……我们又不是情侣。”

梁时的心跳得乱七八糟,强迫着自己昂起头,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骄横:“就不能是吗?”

陈琛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女生,他从小到大的青梅,正在对他表白。

这不是第一次有女孩子对他表白。上个月,梁时她们学校的校花就曾拦在他放学的路上,塞给他一封粉红色的书信,也没管他什么反应,捂着脸就跑远了。

后来呢?

陈琛的记忆有点模糊了。那信封里好像装了一首抒发爱意的十四行诗,被他随手送进了学校广播站的投稿箱。

他怔怔地凝视着梁时羞红的侧脸,想象了一下梁时念那些情诗的样子,觉得别扭至极。

而梁时不依不饶:“陈琛,我不仅想当你的联姻对象,我,我还想当……真正的女朋友。”

最后几个字,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可依旧清晰地钻进了陈琛的耳朵。

陈琛低垂着眼眸,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他思考了片刻,不确定地问道:“你喜欢我?”

梁时的脸更红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忐忑地问:“你喜欢我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

陈琛仿佛更加困惑了,他紧蹙着眉,仿佛在思考一道最难解的题目。

过了很久,才听到他开口的声音:“可是我没把你当成女孩子。”

梁时愣住了。

霎时间,一股尴尬的愤怒突然袭上她的心头,犹如一泼冷水,将她从里到外浇了个透。

梁时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尖:“陈!琛!你再给我说一遍!”

“难道在你眼里,我是男孩子不成?”梁时瞪圆了眼睛,觉得匪夷所思。

“也不算。”陈琛的表情带着些许茫然,却有一种非常诚恳的慎重,“我只是,没那么想过。”

这个回答令梁时感到莫名其妙。她一脸困惑,完全不明白陈琛在说什么。

好在,这么一打岔,先前所有的羞涩和矜持倒是全被烧成了灰。梁时想,陈琛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再试试?

向来所向披靡的梁大小姐一瞬间又重燃了斗志。

眸光再次变得晶晶亮,梁时在心里默默地想,一次不行,就再多试几次,反正她和陈琛是订了婚的,人早晚都是她的,早点喜欢和晚点喜欢又有什么区别?

陈琛不是说没把她当女人么?那她就变得更女人一些!

临睡前,梁时摸着自己柔顺的长直发,暗暗决定,回国以后,一定烫一个最有女人味的发型,微卷大波浪那种,天天jsg在陈琛面前晃荡。

她就不信,陈琛会不动心!

*

第二天,再见面的时候,梁时已然恢复了往常没心没肺的样子。昨天的插曲仿佛只是一桩小闹剧,完全没有影响她旅行的心情。

她甚至还克服了恐惧感,拉着陈琛又去游了一遍湖,还强迫他一起拍了好多美美的合照。

而陈琛不知道怎么了,竟然非常配合,没再有什么令人窒息的发言。

两个人在小镇上玩了三天,然后动身前往巴黎,从戴高乐机场直飞帝都。

飞行时间要十几个小时。梁时这一趟玩得太累,飞机还在滑行的时候,就已经支撑不住地打起了瞌睡。

安静的机舱里,光线昏暗,隐有几盏地灯莹莹亮着。空姐来到头等舱,替客人送上毛毯。

梁时歪着脑袋,睡得正香。陈琛把毯子抖开,盖在她身上。

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梁时的膝盖。

那个瞬间,他忽然想起游湖归来的当晚,自己做的一个梦。

梦里,梁时浑身湿漉漉的,穿着救生衣,裙纱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她就这么清凌凌地站在船头上看着他,那眼神充满了魅惑……

一片濡湿中,陈琛猛然惊醒。

他震惊又茫然,闭了闭眼,梦里的画面还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救生衣遮挡住的部分虽然看不见,但那处的手感……

陈琛轻轻地握了握自己的掌心。

一切像一只软绵的钩子,忽然就伸进了陈琛的心底。让他大半夜不得不起床,在酒店的小阳台上吹了一晚上风。

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意识到,他和梁时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以后还是要保持距离得好。

第52章

【宵夜南城】节目组一时间成了整个南城电视台最火热的存在, 引得各路人马都削尖了脑袋往里挤。

这年头,缺的不是好点子、好创意,缺的是钱。

只要有了钱, 制作就能跟得上, 作品质量一定就有保障。加上大资本入驻,黄金时间的播出位也早早锁定。大家都是内行,心里都门儿清, 这个节目成为爆款已是毫无悬念。

本来空缺的摄影师位置,一下子由一整支摄影团队填补上了。瞿导之前点名要的郭摄影师也回归了, 还带来了各种灯光和设备人员, 由杜盛杰统一带队管理。

编导这边还是梁时和朱小雅, 又加配了一个助理来做打杂的工作。此外,还有一支各方面都很齐整的后期团队加入,全力支持片子的制作,随拍随剪,争取一个月后正式在旅游频道上线。

节目的整体结构保持不变, 还是一共十期,每期一个主题。体量却有了一定的扩充,每期的时长变为四十分钟。内容跨越传统到现代, 范围覆盖南城的几大夜市。

此外, 由于吕洪涛的盛情邀请,彭制片拍板决定, 无论如何, 必须留出一期内容给他们的大金主柏樾山庄。

梁时考虑了下, 也不是不行。他们节目叫“宵夜南城”, 又不叫“夜市南城”。她和朱小雅讨论后,决定把其中一期的主题更换为夜间温泉, 主打温泉美食。

拍摄工作正式拉开了帷幕。

导演瞿沨本来是做艺术片出身,进入南城电视台后,一直在新闻频道制作民生类纪录片。两者的风格糅合在一起,已经熟练驾驭如何将接地气的素材处理得平易近人又极富美感。

梁时跟着坐在监视器前,看着他安排打光和背景,熟练调度各类工种,将被采访人的面容和动作处理得真实而细腻。

她深深感叹,导演艺术真的神秘而富有魅力。看起来是个体的表达,实则却是集体的艺术——要把人聚合在一起共同创作,把无数个零散的片段组合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把分散的观众带入统一整合的情境。

拍摄的时候,梁时不言不语,绝不打扰瞿沨的工作。一旦休息,她就像只苍蝇一样,围着瞿沨转来转去,好似有问不完的问题。

组里的工作人员都开玩笑,梁顾问怎么像是来当学徒的。

而向来眼高于顶的瞿沨,却并没有把“十万个为什么”的梁时赶走。

他脸上看着厌烦,嘴上也没什么好话,却一直默许梁时蹲在监视器前。

对梁时的问题,他看着不屑得很,实则全部言简意赅地回答出了所有要点。

朱小雅对此一点也不惊讶——要不是梁时之前的准备工作做得细致而充分,甚至把很多可能碰到的问题提前做了预案,瞿导能拍得如此顺利?怕不是早就在片场骂人了!他花点耐心指导下梁时,不是应该的么?

彭制片却不以为然。

某次跟组探班的时候,他发现瞿沨竟然安排梁时,带着杜盛杰和另一个摄影助理,在夜市上拍一些边角镜头。

没有大队人马跟着,这支小队只有一个架着器材的摄影师,一个打光的助理,和挤在屏幕前盯回放的梁时。

休息的时候,彭制片给瞿沨递了根烟,状似无意地问:“你这是带上徒弟了?”

瞿沨叼着烟,扬扬下巴示意他点火,嘴里哼哼道:“太烦人了,给她找点事干。”

彭制片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微微一笑。心里想,这可是瞿沨,拍起东西来六亲不认的,恨不得每个镜头都亲自把控,什么时候允许别人沾手过片子?

他掸了掸烟灰,望着远处忙着搭架子调灯光的团队,开口道:“你和小郑,最近怎么样了?”

瞿沨的眉毛蹙得更紧了,眼睛里的慵懒一瞬间全无。他喷出一口薄烟,才冷哼着道:“月底签离婚协议。”

“不再考虑考虑?你俩从大学就在一起了吧,十多年,怪可惜的。”

瞿沨斜睨着他:“劝和不劝分是吧?你也太客气了。”

他把烟摁灭在一旁的石头柱子上。

“人都会变的,我和她早不是当年了。”

*

梁时和杜盛杰配合着取了好几天的景,把素材上交以后,还拷贝了一份出来。

杜盛杰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台阶上剪片子。梁时蹲在旁边,边思考边给出建议。两个人看上去配合得很默契。

瞿沨叼着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俩身后,干脆坐在上一级台阶上,盯着看了一会儿。

梁时回过头,期待地问:“导演,如何?”

“小学生水平。”瞿沨不客气地评价。

梁时转过头对杜盛杰道:“他竟然没说废片、垃圾、一无是处,说咱俩有小学生水平了!”

杜盛杰也嘿嘿嘿地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瞿沨无语,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回到自己的监控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