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扶着他的肩,柔嫩湿润的唇软软贴上他的下巴。

微凉的肌肤映在帐内朦胧的光下,像玉塑的菩萨染了冷月的清晖。

薛晟拥住笨拙缠上来的姑娘,沉沉的叹了声。

胸腔里那抹似有所无的撕裂感,越发清晰。每每想到她,除了喜悦,也有浅漫的痛。

从未体验过的心绪,从未尝试过的滋味,他觉得陌生,却也安然领受。

他掌心收紧,用力掐住姑娘细腰。

她僵硬得不敢动,仰头软声低低的喘。

薛晟垂眸看见她雪白肩上的那几道痕。

他发狠了些,让姑娘摇着头哼泣。

他紧扣住姑娘的手掌令道:“睁开眼睛,倾城。”

“看着我!”

姑娘眼底都是淋漓的泪,眼前模糊一片,瞧不清男人冷峻的脸。

他掐住她的下巴碾过她受伤的唇,俊颜近在咫尺。

“记着我,不止要记得。”他说。

“这辈子,你是我薛晟的人,只能属于我一人,你记好,倾城……”

**

姑娘太倦了。

她在潮涌般一波波袭来的欢愉里晕了去。

薛晟正衣整冠,回身垂下帘帐,迈出了内室。

雀羽带着人立在外面,天际黑沉沉的,卷着冷硬的风。抬眼望,那轮圆月不见踪影,浓黑的云裹着浅淡的一点冷芒。

薛晟面无表情跨出院落。众人跟上去,有人低声向他回禀,“王兴甫的嘴撬开了,吐出不少东西。只可惜他不是这岷城的主位,许多事只囫囵知道个大概,详细的,还得从戚长融入手。”

薛晟冷哧,“怎么,他犹不肯招?”

从人道:“动了大刑,招是招了些,只不肯攀扯半点他背后的人。”

“他倒也乖觉,情知难逃一死,索性卖个人情,想那人护他的家眷。”

从人点点头,面露难色:“大人,再审下去,怕是戚长融便撑不下去。此时也只剩一口气,勉强吊着……”

薛晟抿唇不言,从人拿不准他的意思,不由目露求助神色,望向一旁的雀羽。

雀羽朝他点点头,快步跟上薛晟,“爷,戚长融毕竟是地方大员,按律,应当进京提审,三司需都在场。若是死在岷城大狱,怕京里那些人,又有话说。”

薛晟没吭声,跨过门槛,接过从人牵在手里的缰绳。雀羽道:“这会子,您是要去大狱亲审,还是……”

“你们都留下,守好行馆,不得惊动里头的人。”他轻吐出这一句,翻身上马,一勒缰绳,箭一般冲了出去。

**

牢狱中闷而潮湿的腥气,于薛晟来说,已是十分习惯。

他自打回到京城,就奉命掌管刑狱典罚。他这双手,翻覆之间,轻易就能断人生死。有人畏惧他,有人厌憎他,有人误解他。他并不在意。

一直以来,他都很清楚自己的路要如何走。他心性坚定,韧劲十足,再多的困苦坎坷都无法催折他的根骨。

牢狱大门打开。

一天之内,两重心境。

门口看守的人换了一批,不再是对他呼呼喝喝的岷城衙役,里外都是他的人,远远迎上来,躬身称:“大人。”

薛晟负手走进去。

玄色氅衣裹着霜气,沉面低眸,幽暗光火映在冷峻的面容上,威严肃煞。

转过逼仄狭长的甬道,再向里,地上黏黏腻腻的血污,从人用水冲刷过,那浓重的血腥气亦难散尽。

内里正在动刑,刑架上绑着几个人,有的已经昏死,有的呆木失禁,有的弱声重复着饶命。戚长融被绑在最中央的刑架上,颈部以下一片血腥。

鲜血淋漓的涌着滴着,顺着瘫软的四肢流淌在地。

“大人,已经上了几道大刑,约莫不中用了。”

薛晟颔首,示意自己知情。他负手踱着步,在对面放置刑具的架上挑了一只挂满弯头铁钉的棍子。

“薛……薛……”戚长融半眯着眼睛,艰难分辨出火光笼着的那片影。

薛晟把玩着生锈的钉棍,随意挥了挥。从人笑道:“大人有兴试试?这东西叫盘丝洞,尖头这面捅进肚里,转两转一划拉,铁钉牵着内脏连皮带肉一块儿搅合出来,嘿,巧了,听人说,这玩意就是刑架上这位戚大人命人造的。”

薛晟默了一息,有那么一瞬,他确实想试试。

对面这人死不足惜,他不觉得这般相待有什么过火。

灯下纸页翻卷着,染了不少墨痕。

他瞥了一眼,抬抬指头,“将他吐出来的证词,念与我听。”

……

薛晟从狱中出来时,天色已经亮了。大雪已经停了,远近巷道被纯净的银白妆裹。太阳难得探出了脑袋,云层淡淡的,遮掩着稀薄的晨光。

他玄色的氅衣内,银灰色袍角上染了斑斑的血点。

他嫌弃地蹙了蹙眉,从人牵马过来,含笑对他道:“难得晴一日,今晚的月亮定能瞧见的了。”见薛晟侧目看过来,笑着与他解释,“今儿是上元节,大人这阵子辛苦,今儿就好好休息一日,这边儿有大伙看顾着,出不了岔子。大人带了夫人去远近县镇逛逛,风光与京里不同,瞧个热闹也好。”

薛晟笑了下。

作者有话说:

岷城之旅快结束啦。明天让他们过个元夕夜。

第35章

一夜沉浮,光影明暗间,顾倾醒来又昏去。

太疲倦了。

背负着血海深仇,她这数年来,没一日活得轻松。

昏沉之间,仿佛又看到从前那个被困在角落里的自己。

那时尚年幼,清秀的轮廓已经长成,抱着洗好的衣裳走过天井,拿到院子里晾晒。

隔着垂挂层叠的云纱锦绣,肥胖丑陋的男人摸过来。

幸好她机警,在他扑向自己的时候蹲下去,闪过一排晾晒的被褥把自己藏了起来。

男人低笑着,粗粝脏污的手抓过面前晾晒着的尚未干透的衣裙。张大淫邪的眼睛寻找着姑娘瘦小的身影。

“乖娃儿,填饱肚子要紧,装什么清高?把叔叔伺候高兴了,往后想吃肉还不容易?”

一个在搜寻,一个在躲藏。一个放肆笑着,一个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学学你姐姐,多知情识趣儿,把爷们儿伺候的高高兴兴,自己也乐呵不是?乖娃儿,出来,叔叔疼你。”

身后是长满青苔的墙,他高大肥胖的影子立在只隔了一层锦帘的对面。垂眼看到帘下他脚上脏污不堪的布鞋和油腻的裤腿。她缩在墙下紧紧堵住自己的嘴,忍住直冲喉腔的呕意。

男人的手抓住锦帘边沿,眼看就要掀开。

无处躲藏,她就要落在他视线内。恐惧令她浑身发颤,软着双腿站也站不起,跑也跑不脱。

她惊恐地望着那只指甲黢黑的脏肥大手,等待着厄运降临,万劫不复。

“钱老三!”

一道沙哑难听的苍老声音,在晾晒场另一端响起。

肥腻男人回过头去,待看清楚来人,眼里的恼怒一瞬化去,堆起笑来弯身迎上前,“郭大嫂子,是您啊。”

墙角立着个妇人,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远看像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走近去瞧,眼角虽有皱纹,可实际年龄应当还未超过四十。

她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淡漠地平视着前方,仿佛男人堆笑讨好的模样根本不值得她瞧上一眼。

“滚出去。”她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男人嘿嘿笑了一声,毫不文雅地提了提没来得及束好的裤腰,“是是,郭大嫂子说得是,弟弟我这就走。”

男人一步三回头,不甘不愿地去了,妇人转过身,扶着青墙慢慢折回。

女孩从后冲上来,扬声道:“干娘!”

妇人脚步顿了顿,略停一息,没有回过头去。

她跨开步子,依旧朝前走。

女孩又喊了一声,“干娘!”

妇人站定了,停步等女孩靠近。

女孩跪在她面前,仰起脸红着眼说:“干娘大恩,顾倾无以为报,愿晨昏侍奉,尽孝膝前,当牛做马,无所不愿!”

妇人哂笑一声,抬起手来,一掌甩在女孩面上。

“我看你是想害死我!”

女孩偏过头,用尽十足力的一掌,打得她半边白皙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她头发松散开,咬牙攀住妇人的衣袖,“干娘说,再不许顾倾与您说半个字,见到您也不许行礼请安,顾倾试过了,可顾倾做不到。干娘的恩德顾倾永远记得。顾倾要侍奉干娘,孝顺干娘,还要帮干娘照顾幼文弟弟,拉扯弟弟长大,替他操持婚事,帮他娶妻生子。不论干娘要顾倾做什么,顾倾都不会蹙一蹙眉头,干娘,您别不理顾倾,顾倾求您了。”

她叩首下去,态度虔诚言辞恳切。妇人本是面无表情的脸,为着她那句“拉扯长大,娶妻生子”而有所松动。

可她吐出的言语却仍是狠戾刻薄,“我还没死呢,幼文我自己会照顾,用不着别人操心。我有家有子,没兴趣做别人的娘。滚远些,再不要让我看见你,下回就不只是一巴掌,你再敢歪缠,我尽可以打死你!林家不明不白死去的丫头还少了吗?”

她推开少女,躬着腰一步步挪了开去。

惨白的日头下,少女扶着墙缓缓站起身。

那是年幼的她,第一次替自己寻找活下去的庇护。

邓婆子嘴硬心软,帮过她不止这一次了。她要再努力一点,让她承认自己,让她接受自己这个干女儿。

她需要活下去,不管前路多么艰辛。她要替姐姐雪恨,不论这条路走得有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