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双眼通红,情绪激动里,止不住地浑身颤抖。

可此刻眼睛发涩的那一个,却明明是呆立一旁的吉云。

男人的话振聋发聩,尽管她并非完全赞同里头的每一句,却还是因此思考良久。

半晌,她方才开口:“本来我不想再提的,但既然这个问题对你这么重要,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

院长在旁意有所指地咳了两声。

吉云并没理会,接着说:“我不知道其他医生怎么样,但于我而言,只要拿起手术刀,我永远都会做到百分百的投入。尽管那天确实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直接导致我借着手术后的沮丧心情说了些很不合时宜的话,从而激化了病人家属的情绪给医院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因为我的这点不专业我一直欠医院一个道歉,可对于你,我没有任何愧疚。”

男人一字不漏地听完,嘴唇抿紧成一线点了点头。

时空寂静。

男人居然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院长此刻方才长叹出口气,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往吉云背上拍了几下。

“吉主任,幸好你人机灵,读得懂我的眼色。我刚刚真怕你一生气,就把事情给认了。”院长后怕:“这家人花样挺多,为了多要点补偿款真是什么招都使了。你今天要是一松口,说是手术出错了,他们明天就能把事再捅大一级你信不信?”

吉云眉头紧蹙,看着他的时候几乎有些发怔。

“敬尧花了这么多钱都没能让他们消停,现在好了,你一否认,他们那边再怎么蹦跶也站不住理了。”

院长开了保险箱,将支票塞进去,念叨着:“等他们来取。”转身看到吉云一脸戏谑的笑容,纳闷地问:“你怎么这副表情,笑谁呢啊。”

吉云眉梢一挑,冷冷道:“笑你。”

***

自医院后门出来,稍微走走就是菱花街坊的入口。

等吉云意识到,已经一只脚迈进了细窄幽深的巷子。

那家她躲过雨的小吃店重新开张,老板娘勤快地收拾桌椅,见到她,很客气地吆喝:“美女,我们这儿炒饭汤面包子馒头都有,进不进来吃点啊。”

吉云挥手说:“不用。”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大喜过望地问:“吉医生?”

吉云刚一转过身,就见喜报拎着个菜篮子走过来。

喜报笑眯眯地说:“真是你啊,刚刚远远看着就觉得像,又不敢喊你怕认错了人。”

吉云说:“正好今天来医院,就顺道走过来看看你们。你这是刚买了菜,准备回去做饭了?”

喜报说:“是啊,就在我们这边的小菜场买的,吉医生你既然来都来了,就留下来吃饭吧,我再去买两个菜。”

说着就打算往回跑,吉云一把拉住她,说:“不用,不用,我看过你妈妈就走。”

喜报身子一僵,嘴边挂着的笑意淡了几分,低声说:“吉医生,不麻烦你了,我妈……没了。”

吉云:“……”

chapter 28

吉云:“什么时候的事?”

喜报揉了揉鼻子:“昨天才刚送走。”

吉云默然。

喜报反而释然,说:“因为那个病,以前她就只能躺在床上哪儿都去不了,守着屋子里小小的一扇窗户,没日没夜地喊难受。现在人一走,说句不怎么孝顺的话,我这心里就像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觉得她再不用受折腾,倒是为她高兴起来。”

话是这么说,可喜报眼睛还是红了一圈,吉云安慰:“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以后好好过,嫁个好老公,别老跟着你那没出息的哥后头乱转。”

喜报噗嗤一声笑出来:“吉医生,你别老这么说我哥了。”

吉云也跟着笑,抓着包带的两只手却绞着,出了一手心的汗。

喜报又劝:“吉医生,就去我们家吃饭吧,我弄得简单。”

吉云说:“弄得简单我才不去,等你弄丰盛了再喊我。”

喜报只好说:“那你不吃饭,去我那边坐坐,我成天一个人在家,寂寞得都心焦。”

吉云还是摇头,想了又想,试探:“你哥哥是整天不着家,陈琛呢,他不会来陪陪你?”

一提到陈琛,喜报的表情就立刻晴转多云,很是沮丧地说:“吉医生,你知不知道琛哥把房子都卖了啊。”

“知道,怎么不知道。”吉云眨了眨眼,冷冷讽刺道:“还从里头特地抽了三万还给我,我简直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他。他既然卖了房子,那现在住哪,不会一到晚上就去钻桥洞吧。”

喜报小小吃了一惊,说:“吉医生,琛哥没和你说他走了吗?”

“走?”轰轰隆隆好像头顶一片雷鸣,吉云一阵发懵:“你这走是什么个意思。”

喜报说:“吉医生你别乱想啊,我这走的意思,就是琛哥不在咱们市了。”

吉云问:“他不在这儿呆着,能去哪儿?”

喜报迟疑:“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应该清楚琛哥那个人的,他不想说的事情,你就是把枪顶他脑门上,他也不会告诉你的。”

吉云咬着牙冷哼,是啊,几轮较量下来,她理所当然应该清楚陈琛的个性。

他那个人,说好听点叫执著坚持,说难听点就是倔强死板,天底下大约没有比他更闷的人。

就像夹在厚实岩矿中的煤层,非要你拿着锹子一小点一小点地重敲死磕,他才会一小点一小点地往外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