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离——”他轻轻地唤了声,却不是冲着她的方向。

段樱离马上明白,原来是他在叫她的名字,因此明帝才会派人把她请过来。脑海里一时奔过好几个念头,最后还是没有上前去。中常侍道:“段小姐,您快过去呀,羽太子在叫您呢?”

“不,我不能……”段樱离反而向后退了几步。

中常侍见状,连忙道:“你想得罪陛下吗?现在可由不得你自己决定呀。”

韩勤的提醒,使她打了个寒战,终于还是犹疑地走了过去,蹲在榻旁,轻轻地唤了声,“羽太子——”

凤羽马上听出她的声音,忽然就握住了她的手,“樱离,我看不见了!摹”

段樱离觉得他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显然是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恐惧,她抬起另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果然他的目光并不跟着她的手动。心中一阵惊喜,在南诏,只要男子身有残疾,便不能继承家业,更不能当太子。

她向中常侍道:“陛下知道了吗?”

中常侍点点头,表示明帝已经知道。

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却还没有立刻颁布废太子诏,难道是还有什么期待吗?太医这时安慰凤羽,“羽太子,会没事的,只是你接连受伤,以药物强压内腹里的伤毒,才会伤了眼睛,只要休息一段日子,自然会好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肯定再也看不见了!”

他情绪激动,又牵动了伤口,不由地哼闷了声,一只手却依旧狠狠地握住段樱离的手,就好像握着根救命稻草。

段樱离实在不明白,这种时候,他不是应该让他最信任的人来照顾他吗?怎么会让她过来?

她的手被捏得很痛,恐怕再用力一点,手都要被他给捏断了,只好出言安慰道:“你别这样,太医都说能好,那必是能好。”

段樱离的话果然有效果,他似乎平静了些。

段樱离道:“太医,接下来要怎么做?”

“要把羽太子腹间的伤口缝合起来,只是这个过程会很痛,要防着羽太子咬伤自己。”

段樱离拿过一块毛巾折起来,提前让凤羽在口中咬着,凤羽却又把那块毛巾取出来扔了,“我没有那么脆弱,不需要这个。”

太医还要劝说什么,段樱离已经向他们轻轻地摇头。

太医道:“那我们开始了。”

凤羽已经知道段樱离的位置,双目看着他。如果不是已经试过,根本不会发现他已经看不见了,她会认为他现在其实是能看见的。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虽然感觉到他的抗拒,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唇角竟然浮现一抹笑意。

“樱离,我看不见你。”

“我知道。”

“其实这样也挺好,这样我就不用面对你冰冷无情的目光,不用看见你眸中的讽刺,不用看见你对我的仇恨。”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太多话了吧。”

她害怕明帝在外面听到他们说话,但是转向中常侍的时候,他马上就明白段樱离的意思,向她道:“我刚要告诉你,陛下的伤包扎好已经出去了,有些事要立刻解决。”

段樱离哦了声,道:“那您去照顾陛下吧,羽太子这里有我。”

中常侍点点头,“正是如此,那奴才先告辞。”

中常侍一离开,段樱离的心放松了些,心里头就冒出了一抹念头,若是现在趁着凤羽受伤的时候,在他的伤口或者药里加点料,他岂不是一命呜呼了!越想越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念头,目光便在那些药瓶上打转。

这时候,太医已经将针刺入凤羽的皮肤,他的身体微微一抖,却并没有更剧烈的反应,不过也仅此而已,他甚至对着段樱离笑了一下。

段樱离却是心不在焉,依旧在想怎样能在药瓶上动点手脚的事儿。

却听得凤羽道:“樱离,你近前些,我有话对你说。”

太医们听到凤羽说话,都有些诧然,要知道缝合伤口是很痛的,很少有人能在这期间还能说出整话来的,而且完全就是平日里聊天的语气。

段樱离早就见识过他的坚忍,并不感到意外,只稍稍离近了些。

便听得凤羽说:“樱离,我什么都看不见了,这是我最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在这段日子里,我的安危便靠你了。”

段樱离微微一怔,道:“我并不是你什么人,你与我的关系,你觉得我应该保护你吗?说不定我正盼着你死呢。”

凤羽的神情微微一黯,“我知道。可是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事?”

“刚才,我已经派人出宫去拿下你娘亲和你的宝贝弟弟,恐怕他们现在已经被我请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做客。若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必然也活不了。段将军固然是很厉害,可他现在在边关,没法救,他们……况且,现在是我父皇叫你来照顾我,我若出了事,你难逃其咎……”

毕竟那一针针,从皮肉里穿过,很要命,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额上已经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唇色也更加的苍白。可那双眸子或许是因为失明了,并没有将他的痛表达出来,里面透出来的只有惯长的漠然和冰冷。

段樱离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笃定的叫她过来照顾他。

不过这也确实是他能够做出来的事,这时候只送给他四个字,“你真卑鄙。”

凤羽苦笑一下,“谢谢樱离的夸奖。”

为了使身边的太医误会二人很亲密,他又加了一句,“我会更加坚强的,樱离,若没有你在身边鼓励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段樱离看着他唇边的那抹得意,真想立刻拔出一把刀,把他给斩杀在这里。

凤羽却又道:“你要小心才好,我的仇人可是很多的。”

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连忙打量了下此时的情景,两个太医在配合缝合伤口,另外有两个太医在旁边递药和棉纱及工具,还有两个太医蹲在那里配药,便见其中一个,目光频频落在做手术的两个太医身上,并且趁二人都在全神惯注缝合伤口时,迅速地将其中一个药瓶装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拿出来的却是与装进去的药瓶,外观一模一样的药瓶。

当然,内里的药肯定不同了。

其实段樱离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偏偏听了凤羽那番话,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了,眼见着不但不能促成凤羽死亡,反而必须要阻止,她能不糟心吗?她有些愤怒地握住了那个太医的手,“你要干什么!来人呀,把他拉出去砍了!”

这一下,其余的太医都不知道发生何事,除了两个缝合伤口的,其他人都跪下来求情,“段小姐切不可滥杀无辜!”

那名太医也道:“是啊是啊,敢问段小姐,本太医所犯何罪?”

段樱离真是懒得向众人解释,她的心情糟透了,如果进来照顾凤羽的不是她,或许就没有人发现这个太医做手脚,或许凤羽一会儿就会被这太医给害死,这是多妙的事儿呀?竟被她自个给搅了。

段樱离把那药瓶给拿出来,道:“你吃了这药如果没事,我就放了你。”

那太医脸色一变,道:“这是给伤者外敷的药,却不能内服。”

“是吗?”她把药给了另外一个太医,“你看看这药是否正常的药?可知若是羽太子出了什么事,你们这些个太医全部都得去陪葬,千万不要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到时候你们可就死得冤了。”

那太医将药瓶里的药倒出来一些,放在鼻端闻了闻,脸色不禁一变,指着先前那个太医说不出整话来,“你,你你——怎可如此?你差点害死我们了!”

这太医接着向其他几个太医道:“这药里掺了蝎毒粉。”

正在缝合的太医道:“既然如此,便把他交给段小姐处置吧。”

“我已经说了,拉出去砍了。”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那太医眼前一黑,便萎倒在地,接着有侍卫进来,将他拉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便出现一声惨号,那位太医已然命归黄泉了。

在此期间,凤羽的精神越来越不好,眼睛微阖,显然失血使他支撑不住了,但事情他还是明白的,所以待那人被拉出去后,凤羽笑道:“果然我没有看错人,有你在我的身边,我很放心。”

说完,他的脑袋微微一偏,彻底失去了意识。

段樱离冷冷地看着他虚弱的脸,恨得牙痒痒。

事实上,前世的时候,她便了解他的秉性,知道他在危急的时候一定能够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当然其中不乏这种无耻的手段。可她认为,那都是对待敌人的手段,他对她,绝不至于如此,当然,无论是上世还是这世,眼前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她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

或许上世的时候,他数次这样对待过她,只是她太傻,没发现,或许他做得太不露痕迹,总之,现在想想,上世与毒蛇同行一世,真是令人胆内发寒。

凤羽的伤口缝合好后,便被挪到了明帝寝殿的偏殿里,这可不是一般的待遇啊。

而段樱离便留在偏殿照顾凤羽。

明帝把伤裹好后,去前朝处理后续事宜,结果是放了尚丰及其父亲,其他人却仍旧关在牢里,韩玉只当这条路是走对了,却没有想,若明帝真正认可了尚丰的指证,为什么不把所有人都放出来呢?

而关于大皇子凤旭信使的事,也已经调查清楚。

大皇子派来的人,全部都被杀了,尸体扔在一间废园里,也就是说,除了那位王卷,其他人事实上都不是大皇子的人。

只是那王卷,却与慕风一起逃了。

一时间,明帝震怒,再次发出通缉,让他们务必把慕风和王卷的人头带回来。

七皇子凤星辰,因为负责皇宫安全,这件事他难辞其咎,但是因为他能及时让那些烟雾散去,救出明帝与凤羽,又算是立了一功,因此只是说了两句,并未深罚

,还叮嘱他若能及时将慕风和王卷抓回来,对他还有奖励。

七皇子凤星辰,就趁机给段樱离邀了一功,他倒不是刻意讨好段樱离,只是觉得应该公平公正的奖罚。

明帝听了,却只是微微点头,道了声知道了,便也罢了。

至此事后,慕风成了明帝的一块心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关于慕风临出逃时,回首笑着对他说,“老头,你要好好活着”的情景,总是在明帝的脑海里转来转去。他不是来杀他的吗?为什么又要说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难道他的意思是,他要亲手杀了他这个曾经的父皇吗?

逆子!逆子!

这么一想,明帝就又被气得心口疼。

之后的几天,相对比较平静,凤羽虽然眼睛瞎了,这消息也没有特别的隐瞒,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时候再提有关凤羽不合适当太子的话题,就是自讨苦吃。人家可是为了救明帝才受的伤,才成为这般模样,况且父子连心,再怎么说,人家也还是父子。

但是凤羽这边,其实并不平静。

因为头一天,段樱离拜托唐心苑去段府,说是自己回不去,将段府拜托给她了。当然唐心苑并不知道段樱离其实是想让她看看凤羽所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结果第二天晌午的时候她就收到了回音,却是十一皇子凤井月送来的,这么久没见,他又长高了,隐隐已经有了男子汉的气概。

只是身子骨依旧还是过于纤瘦,像个女孩子,也怪不得明帝会对这个儿子失望,实在是他看起来太没有攻击力了,倒像是个富贵人家培养出来的白面书生。

凤井月先进去探了眼凤羽,见他还在沉睡,也不打扰他,又走了出来。

“段小姐,我三皇兄没事吧?”

“他还好。”

“是唐小姐让我来的,她说你的家人,梅夫人和段鸿昨日去上香,就没有回来。后来有个小丫头回到段府,向苏紫姨娘和夏姨娘说,梅夫人决定带着段鸿在庙里吃斋一段日子,让他们不必去寻找。不过唐小姐去庙里问了,说梅夫人当天就已经回转,并未居在庙中。”

看来,凤羽是没有骗她了。

凤井月又道:“看样子,他们是失踪了,段小姐,要不要我派人去找?”

段樱离看着他,发觉这孩子真的是长大了,笑道:“不用了,他们大概是走亲戚去了,你找也找不到的。”

凤井月的话已经带到,这时候便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了,只好告辞。

再进来时,却发现凤羽已经醒了,正摸索着自己穿衣裳。段樱离便走过去,替他把衣裳扯过来,帮忙穿上。就看到凤羽唇角含笑。他眼睛瞎了,反而笑得比以前纯真了些,偏偏段樱离就不喜欢他笑,只冷冰冰地问道:“你即是不信任所有人,为什么我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报出自己是谁,你却依旧让我替你穿衣裳?”

凤羽笑道:“我能闻到你的味道,你不知道吗?你身上有种很特别的味道,有些清冷,就好像开在冬天里的樱花般的味道。”

段樱离自己倒从来没有闻到过,因此只当他是油嘴滑舌在开玩笑。

穿好了衣裳,凤羽道:“我想去外面走走。”

“好吧。”

段樱离掺扶着凤羽往外面走,对于梅氏和段鸿的事只字不提。到了外面,凤羽却又因为腹间伤口疼痛,有点直不起身来,段樱离道:“哪有你这样的病人,你这时候应该好好休息,走来走去对伤口的愈合很不利。”

“你是担心你娘和弟弟吧?只要我的伤快点好了,你就能够回段府了,我也会放过你娘和你弟弟?其实你不必担心,他们生活得很好。不过生活的地方很隐秘,就算是慕风定也找不到。”

段樱离懒得与他争辩,他做什么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就算她说到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一会儿,有个宫女来传,说段芙蓉和五公主凤蛮儿求见。

凤羽眉头微蹙,道:“我还是去床上躺着吧,麻烦你帮我应对一下。”

他说的很是理所当然,段樱离除了丢给他一个冷冷的眼风,只能硬着头皮去迎接这两个,她最不喜欢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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