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夫妇在离京路上出事,消息传到宁王府,孟西平初初听到,也是这般茫然失措。当即带了数十个宁王府的侍卫,将父母的尸体带回来安葬。

那段时间,孟西平为了查爹娘的死因,经常去大理寺,早出晚归,府里的事几乎都由喻沅操持。

肩上骤然压下来许多重担,她无人可以倚靠商量,耗费无数心血,将王府重新安稳下来。生了一场病,为了不让他担心,一直瞒着孟西平到病愈。

换来的是孟西平的日渐冷漠,是慧宜公主的针锋相对和无数次的挑刺。

喻沅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对孟西平心软,她端起粥:“昨晚孟西平走时留了什么话没有?”

莹玉上完药,紧张地绑了个结:“话倒是没有留下。”

她突然想起来说:“不过昨晚世子爷将莹心叫到小厨房,教她如何做枣泥山药糕,又教了她怎么做蝴蝶花灯。”

喻沅喝粥的手一顿,觉得嘴里的清粥寡淡无味,突然没了吃饭的心思:“知道了,让莹心好好休息。”

用完饭,喻沅叫丫头扶着她在窗边书桌坐下。

凌晨淅淅沥沥下了一阵雨,外头树上的红丝绦被尽数染湿。

喻沅披着狐裘,手里握着热烘烘的小手炉,不远处摆了好几个火盆,时不时爆出一股松柏枝的清香。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江上过活的人纷纷下船,送过来的青菜品种都少了许多,周妈妈正蹲在门口选菜,叫船娘子明日清晨送些鲜花来。

船娘子有钱都不赚,说最近瓜果蔬菜紧俏,她往里面赔了不少钱,今天晚上就要下船回家。

听到周妈妈咒骂天气的声音,喻沅望外面瞟了两眼。

江陵虽冷,却也比帝京暖和许多。此时正好是帝京贵族们去相国寺祈福的日子,孟西平年年不曾落下,天气再冷一些,他们就要约着去寒山寺看雪赏梅。

外面阴云连绵,喻沅有些茫然,喻府早就不是她的家了,她飘摇至此,天上地下,竟无一地容身。

莹玉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昨天她亲手烧了孟西平送来的东西,现在心里还很不安,不敢在喻沅面前提孟西平。

她举着个小东西给喻沅,含含糊糊道:“刚刚叫人送来的,说是昨天走得匆忙,忘记给娘子了。”

莹玉以为喻沅不会收,没想到喻沅接了过去。

啪的一声,喻沅打开那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盒子看了一眼。

里面严丝合缝地装着几根玉条。

喻沅觉得孟西平这生日礼物送的有些莫名其妙,看了一眼便要合上,但是隐约看见了玉条里面似乎写着几个字。

她好奇之下,拿出来两块细细查看,玉条玲珑剔透,玉质清润。

孟西平竟然用难得一见的珍品来做鲁班锁。

喻沅将盒子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每块玉条的侧面都用金粉写了一个小小的沅字。

她伸手摸了摸,指头沾了一点金粉。

上头的沅字很是熟悉,喻沅想不出在哪见过。

她摩挲着略有凹凸感的字迹,随即灵光闪过,眉头一蹙,叫莹玉将她之前玩过的所有九连环和鲁班锁都拿了过来。

那些玩具都被收拾在一个多宝箱里面,莹玉抱到喻沅身前:“娘子,都在这里了。”

喻沅随手抓了一把拿起来看,在角落找到许多个小小的沅字。字迹有些微差异,但仔细辨别,也能发现这些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以前没怎么注意,喻沅以为是周妈妈替她做好的标记,如今见到孟西平送来的东西上面也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莹玉看喻沅表情变幻莫测,不解道:“娘子,这些东西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喻沅哼哼两声,摩挲着玉上面的金粉。

她将所有的玉条亲手放回木盒子里面,将那盒子丢进多宝箱:“本就是打发时间的东西,没什么喜欢玩,都收起来吧。”

莹玉看她两眼,不知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好。”

喻沅看着莹玉拿走,叫住她:“好好收着,万一以后缺钱,就拿去卖了,或许能换不少东西。”

多新鲜呐,孟西平亲手做的鲁班锁和九连环,把上面的沅字磨去,应该还会有不少帝京贵女愿意花钱买的。

莹玉不清楚喻沅为何对世子爷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不过她已经决定一心只向娘子,小心谨慎问:“那以后世子爷来,还放他进来吗?”

喻沅沉默了一会,认真问:“你们能拦得住孟西平吗?”

……

当然是不能的。

听命于孟西平的灰衣男子还兢兢业业守在门口,不知何为疲倦。

孟西平是狠心的,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昨天喻沅那么对他,以孟西平的骄傲,竟没有翻脸离开,早上示好般送来礼物。

着实让喻沅有些苦恼,她打发莹玉去看看情况:“你去给他送件披风,顺便问问,他准备何时离开。”

没过一会,喻沅靠在窗边,看到莹玉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外袍去找灰衣男子,比划了半天,那灰衣男子说了一两句话,仍是一副硬邦邦的脸色。

莹玉气鼓鼓地回来,怒道:“臭石头一个,不识好人心。他说孟世子没有新命令,便不能离开。”

孟西平身边的人都有些偏执,喻沅皱眉:“他愿意守着就随他去吧。你去帮我找人多做几身厚些的冬装,适合赶路的,以备万一。”

莹玉“啊”了一声:“您真的要去帝京,那府里的事情不继续查下去了吗?”

喻沅搭下眼皮:“查,怎么不查。”

两次险些送命,纵使菩萨也会动雷霆之怒。

即使喻沅伤成这样,孟西平也没有松口暂缓去帝京的事情,铁石心肠。

一切因他而起,却落在她身上。不仅要被迫远去帝京,还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喻沅虽和孟西平嘴上说不在乎,但她因此险些丧命,新仇旧恨一道翻涌上来,她绝不会让喻家人好过。

她心中仔仔细细梳理了一遍事情经过,三年前被她们轻易糊弄过去,这次有孟西平在旁督促,要是他重拿轻放,这宁王世子他也别当了。

揪不出背后的人,查的喻沅不满意,这帝京也别想去。

莹心过来,打断了喻沅的思考:“五娘子和苓娘子来看望娘子,被世子爷的侍卫拦在门口。”

作者有话说:

鲁班锁上面的标记见第三章(*^▽^*)

太困了,有虫明天捉,挨个亲亲~

第27章

徐苓怎么也来了, 喻沅思考了一阵。

莹玉察言观色,犹豫说:“娘子若不想见,婢子这就去请她们离开。”

喻沅摇头, 搭着莹心的手起身:“和孟西平的侍卫说一声, 请两位姐姐进来。”

莹玉再进来时没将人带回来,犹自愤懑不平:“好赖话说尽了,世子爷和臭石头说不许任何人打扰娘子,他坚持不肯放两位娘子进来。”

喻沅深深叹了一口气:“好一位忠心耿耿的侍卫。孟西平让他待在这里, 是为了保护我, 不是为了替我做主。”

莹玉小声提醒:“两位娘子还在院外等着呢。”

“把我的原话带给他。”喻沅拿起手边的剪刀, 将烧到末尾的蜡烛灯芯剪断,让火烛烧得更旺, 双眸明亮, “喻五娘和徐苓是我的客人, 今天见不到她们,往后他和他的主子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莹玉学十二娘, 板着张凶狠的脸出去吓唬人:“好。”

果然,莹玉再度进来时,身后多了两个小娘子。

喻五娘和徐苓携手走进来, 两人面上都带着笑,比双生姐妹还亲密, 看起来确实很是要好。

喻沅印象里,徐苓并不是一个很好接近的人, 也不是喜欢蹚浑水的人。喻五娘能和她交好,还是有些本事在的。

喻沅请她们坐下, 轻声问:“两位姐姐怎么一起来了?”

喻五娘先说:“我今早就想来, 打发了丫头来问, 结果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了,正好苓妹妹也想来看你,就请她过来一起壮壮胆。”

徐苓:“本想约你今天去赏花,听说你出了事,该来看望的。”

在喻沅打量喻五娘和徐苓的时候,喻五娘也在仔细地瞧十二娘。

上次她来时,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十二娘醒来不过几日,这屋里增添了不少东西,有股说不清的清淡幽香,就像这院子突然变化的主人。

喻沅泰然自若地坐着,两只腿都藏在厚厚的狐裘里面,即使涂了脂粉,也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喻五娘关切地说:“我一直想来看看十二娘,昨天差点没把我吓死,早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当时我就该送你回去。”

漂亮话喻沅听得多了,她笑着看喻五娘:“即使昨天不落水,后面还会有别的意外发生,只伤到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正好天冷了,我不也太想出去凑热闹。”

喻五娘从袖中拿出一叠纸:“听胡大夫说你腿上的伤很重,我带了些上好的补血药材过来,还有一些滋阴补血的药膳方子,你看看有什么忌口的,叫莹心她们做给你吃。”

连她身边最善饮食的丫头是莹心都知道,这位喻五娘了不得。

喻沅笑容渐深,十分感激地说:“让五姐姐破费了,等我身体好些,请五姐姐去如意茶楼好好吃一顿。”

喻五娘:“这有什么,亲姐妹之间何必谈这些,还有这个是我去灵山寺求的平安符,随身携带,能避凶趋吉,挡灾化煞,本该生辰那日给你的,昨天被挡在门外,迟了一步。”

她从袖中拿出两张符出来:“所以今早我又去寺里烧头香,求了一张,十二娘如不嫌弃,就都拿着吧。”

喻沅看了两眼那精巧的平安符:“五姐姐有心了,这府里有人真心替我过生辰,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姐妹两人客客气气的说话,喻沅感谢的眼神无比真诚,可她的手还死死拢在袖子里面,没有伸手来接喻五娘手中的平安符。

喻五娘笑了笑,不觉尴尬,将平安符放在方子上面,收回手安静看喻十二娘。

徐苓一直在旁边等着,等喻五娘说完,才对着喻沅说:“十二娘,我带了些如意茶楼的糕点来,还有这些是江陵书局新出的传奇故事,写得挺有意思,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喻沅挑了挑眉,也是一样谢过,让莹玉接过两位姐姐带来的礼物,包含喻五娘给的药方和平安符。

她叫人来换了个新手炉,抬眼瞥见桌上一盆寒兰花苞悄然之间绽出一片花瓣,对徐苓说:“苓姐姐送来的兰花我很喜欢,昨日和五姐姐说好去徐府看兰花,去不成了有些遗憾。往后我要去帝京,更没机会去看了。”

听到喻沅要去帝京,喻五娘和徐苓都流露出意外神色。

徐苓意外之中更开心些,她拍了拍手,颇有兴趣地说,“年底我要随娘爹娘回帝京,到时候我去宁王府寻你,带着你在帝京的几个园子好好玩一玩。”

喻沅笑了笑,客气地说:“帝京人生地不熟,有苓姐姐这句话,我可就在帝京等着姐姐回了。”

徐苓语气温和,态度认真:“孟世子在帝京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对你感兴趣的人一直很多,到时必定会有许多人想认识你。”

徐苓话音一转,居然也从袖中拿出张叠成小方块的纸,推给喻沅:“不过世子爷是男子,有许多不便在。这上面写的都是我的手帕交,我给她们去了信,请她们帮衬一二,十二娘去了帝京遇到什么麻烦,只管以我的名义去找她们。”

看到这张纸,喻沅有些诧异,徐苓说的竟不是场面话,即使她是看在孟西平的面子上,这份心意喻沅实在不能不领。